第96章 不朽,天元
舌绽莲花催出的水墨刀锋削金断玉,要捅穿一张宣纸简直易如反掌。
利刃延伸,眼看着就要将飘在空中的纸张割成碎片。
苏小小攒着一口气,参与金声玉振的童生们提着一口气。
这口气要是被打断了,文章可以再写,万众同心的天时地利人和却难以再现。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谓不朽!”
语出《襄公·襄公二十四年》。
正是白仁济送给苏小小的“顺水人情”。
高资一惊,没有想到白仁济竟送了苏小小“不朽”的进士断语。
正常情况下,极少有读书人会送出自己的“不朽”断言。
一是因为德功言不废,方为不朽。
断言他人“不朽”,就意味着对其德行功业和学说极为赞同。
而一旦对方在德行功业和学说的任何一方面出现令人诟病的情况,都会受到连累。
二是因为剑客讲蓄养剑意,释家讲修闭口禅,读书人的断言也不是随便想给就能给的。
“不朽”赞誉太甚,以白仁济的文位才气,说一句要养才气三年,且一辈子只能用一次。
白仁济把一辈子仅能用一次的“不朽”,押在了苏小小的身上。
苏小小的文章能成,自然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可如果苏小小的文章不能成,白仁济就会当场沦为笑柄。
即便苏小小眼下文章成了,日后若有任何行差踏错,白仁济依旧会一损俱损,危及文名。
高资惊讶之余,很快就明白了白仁济的良苦用心。
文院肩负教化之责,白仁济身为府文院院君,对教化之事看得更重。
如果苏小小写的是别的文章也就罢了,偏偏她写的是为师之道。
白仁济不惜送出“不朽”断语,也要保住苏小小的文章。
是身为文院人一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赤胆忠心。
进士的唇枪舌剑含怒而出,如滚滚惊雷划过天际。
朴问丹和身边的几个举人当场不堪忍受地捂住了耳朵。
伴随惊雷,飘到半空的宣纸刹那间迸出耀目的橙光。
橙光灿烂,却并不刺眼,只让人觉得一片温暖,甚至还有文墨馨香。
本来要捅穿宣纸的水墨刀锋在碰到纸上橙光的瞬间一顿,然后就如见光的冰雪般融化了。
宣纸重新落在苏小小的面前,水墨刀锋消失,唇枪舌剑的惊雷随之偃息。
天上地下,万籁俱寂,只有宣纸上的橙光大亮。
大亮的橙光映着投射出的宣纸虚影也散发橙色才气。
越发显得上面的瘦金体字迹苍劲,恢弘巍峨。
每一笔都如同一把锋锐的利剑,直插云端。
王讲郎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宣纸虚影,不由得感叹:“……这才是真正的,才气干云。”
才气太盛了,不仅赶到校场上的学子能看见,整个文院的学子都能看见。
典立仰头,后脑勺与地面平行,生生望出了高山仰止之势:“你知道何为才高十二斗吗?”
旁边的陈明鑫:“……”
典立长长一叹:“才高十二斗,天下学问一石,世人倒欠两斗。”
才气太盛了,不止文院的人能看见,文院外的人也能看见。
谢长安一眼认出铁画银钩劲瘦爽利的字迹,仰头望着府文院的方向:“你知道何为千载难逢吗?”
书舍的伙计赶紧拱手:“掌柜指点。”
谢长安哈哈一笑:“才华横绝,显得前后五百年的读书人都透着一丝平庸。”
才气太盛了,不仅文院内外的人能看见,棋院的人也能看见。
谭积玉捻白子的动作一顿,侧头望向窗外:“你知道何为才气干云吗?”
沈絮进士文位,感应才气更胜于谭积玉。
沈絮没有贸然回答,只是将目光从面前的棋盘移到了天空:“请师父赐教。”
“下棋讲与天对弈,写文章嘛,墨洒凝山岳,毫挥走龙蛇,笔落,天惊。”
话音未落,谭积玉指入棋篓,两指挟白子而出。
啪的一声,闪电般落在面前的棋盘上。
沈絮循声望去,他跟谭积玉这一局棋的输赢本在伯仲之间。
可谭积玉这一子落下,竟生生斩了他的大龙。
沈絮猝不及防地输了,不由得叫道:“老师!”
棋势锋锐,斩龙后去势不止,化作一点灵光迸发。
自棋盘中拔地而起,瞬间越过长窗。
金光穿过山岭,掠过房屋,箭矢一般射入府文院校场上的宣纸虚影之中。
宣纸虚影如投石入水般荡开层层波纹。
伴随波纹层荡,金光向外扩散。
金光如浪,瞬间波及整张宣纸,所有文字都发出金华。
灿灿金华,竟比天中春日更加明媚。
诵念的童生们望着宣纸,其气更足,其音更清,气定神闲,声震寰宇。
朴问丹身后几名举人却是惨叫一声,当场跪在地上,严重的嘴角溢血厥了过去。
朴问丹虽然强撑不跪,却是面色紫胀,眼神晦暗,冷汗顺面颊淋漓而下。
高资本以为白仁济送苏小小“不朽”的进士断语已经够夸张了。
没想到——“天元!”
这世界读书人掌握天地之力,其他者皆势微。
围棋每个术语都能化神,产生相应的能力和异象。
天元,是开局战略的基础,进攻防御的关键,在保护自身的同时压缩对手空间,建立强大的掌控力。
所以同样是面对文字金光,童生们跟朴问丹才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反应。
传闻若是学会所有的术语化神,便能修成棋圣。
棋圣能以天下为棋局,世人为棋子,顷刻颠覆乾坤。
当然,这只是传闻,多年来能够使三五术语化神的棋手都是凤毛麟角。
所谓天下为棋局,世人为棋子,乾坤倾覆的棋圣,似乎只是棋院比照儒道圣人编造的故事。
这一刻,高资望着虚影宣纸,却生出未必没有棋圣的想法。
摔在地上的苏小小爬起来,用镇纸推平宣纸,目不斜视,继续书写——
“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