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胶柱鼓瑟
这边陶玉磬出了房间,跟着府学正到了白仁济办公的厅堂。
府学正站在门口:“陶公子请进,院君在里面等你。”
“有劳学正。”陶玉磬谢过府学正,抬腿迈过了门槛。
厅堂是白仁济在府文院办公所用的单独值房。
此刻,房间里除了府院君白仁济,还有夏县县令钟周。
陶玉磬心有所感,与两人见礼:“学生见过白院君钟县令,不知两位大人寻我何事?”
白仁济坐主位,钟周坐侧位,两人都是稳坐不动,坦然受了陶玉磬的礼。
“玉磬,你坐,”白仁济先安排陶玉磬坐下,才看向钟周,“你来说。”
钟周点头,开门见山:“盛京杜家来人,诉苏小小杀杜子腾案,要求尽快将嫌犯逮捕归案。”
杜子腾强纳不成,被苏小小反杀,陶玉磬刚刚听苏小小说了,并不吃惊。
但令他疑惑的是,按照苏小小的说法,钟周应该会为她尽力遮掩。
如今官府之间通讯虽然已有转瞬即至的“鸿雁传书”,但用驿站快马也不违反规制。
如果钟周真的帮苏小小拖延,以驿站快马层层上报,拖上三五个月不成问题。
何至于这才几日,京中杜家就来人了?
陶玉磬心下有疑问,索性就直接问了出来:“杜家的人怎么来得这么快?”
钟周看向白仁济,白仁济微微点头。
钟周方开口:“这正是我二人请揽月公子来此的原因。”
文院和文官并称各国三大体系之二。
在县府之中,文院院君的地位略次于县令或知府。
州及州以上,文院院君官位与州牧等同,文位往往超过,所以整体地位超过州牧。
陶玉磬虽有揽月之名,有举人文位,到底既未在文院任职,也未有文官官职。
钟周如此称呼,是尊重国公府五公子的身份,也是表示亲厚。
意在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是以文位官位,而是以私人的身份。
陶玉磬听出钟周的意思:“有劳大人告知,学生洗耳恭听。”
“来的杜家人说,杜子腾死讯的是国公府上派人告知他们的。”
电光石火的刹那,陶玉磬已经明白了钟周未尽的话中许多言下之意。
难怪杜家的人来得如此之快。
竟然是从国公府内传出的消息。
国公府与夏县苏家抱错女婴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国公府在此刻给杜家递消息,说苏小小杀了人,杜家难免臆测国公府想借他们的手斩草除根。
两家女婴抱错的事情扑朔迷离,外人并不知晓内情。
只要将苏小小钉死在草菅人命的耻辱柱上,自然全是苏家居心不良。
届时案子判下来,无论苏小小是秋后问斩还是充军发配,都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杜家跑得如此快,是给国公府献殷勤来的。
便连面前的钟周和白仁济也不免作此想法,不然不会在交底前数度面面相觑。
若非钟周机缘巧合地跟苏小小拴在了一条绳上。
若非苏小小写出镇国诗反杀逆种文人,引得万众甚至妖蛮瞩目。
若非自己恰好赶到大余府,与苏小小相见,又对苏小小表现出了关怀备至。
这三点差上哪一点,只怕苏小小都难逃牢狱之灾,甚至杀身之祸。
以国公府名义给杜家传讯的人显然想置苏小小于死地。
陶玉磬心中大怒,面上却不显。
揽月公子容貌出尘,笑起来更是温润得很:“苏小小自小生活在国公府里,想必两位大人有所耳闻。”
钟周和白仁济点头。
“府中兄弟姊妹众多,各个性情不同。外人都道我大哥克己复礼,殊不知我这个四妹更青出于蓝。她原有一方宝砚,是以心头血养成,她决定养砚之时年纪尚小,刚刚记事。我大哥不同意,她却执意要养,我大哥气狠了,又奈何她不得,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胶柱鼓瑟。”
胶柱鼓瑟,语出司马迁《史记》,意为用胶把柱黏住弹瑟,比喻拘泥固执而不知变通。
钟周和白仁济面面相觑。
现在是什么适合追忆往昔的时候吗?
陶玉磬话锋一转:“约莫是一月前,得知与国公府抱错,苏小小执意离开盛京,走之前还砸碎养了十几年的宝砚。我大哥说起这个,又气得狠了,一直说她小小年纪,胶柱鼓瑟。”
钟周和白仁济没有说话,眼中却闪过讶色。
国公府子女众多,年岁差距也大。
行五的陶玉磬年方十八,没有入仕。
公府嫡子陶玉源却已年近天命,早入朝多年,近两年更是接任文相最有力的人选。
陶玉源性格刚直,以克己复礼敢言敢谏著称。
朝堂之上,以左相杜孔归为首的主和派势大。
主战派节节败退,方有年前大军簋山关的大败。
也因此,陶玉源才会成为继任文相的最有力人选。
主战派寄望于推选出一位态度强硬的文相,带领他们与杜孔归分庭抗礼。
“能够因为胶柱鼓瑟,将我大哥气到这种地步,苏小小恐怕是第一人了。”
最后,陶玉磬给出结论:“我大哥那个人,日子过得无趣得紧,苏小小能将他气得跳脚,勉强算是难得的趣事。我们几兄弟一致觉得,绝不叫人夺了我大哥唯一的爱好,两位大人可明白?”
被人气得跳脚算个哪门子的趣事?
虽然能够把克己复礼如陶玉源逼得说出胶柱鼓瑟四个字,的确是挺有趣的。
但是显然,陶玉磬这一番话,并不仅仅是同钟周和白仁济说一桩趣事那么简单。
而是在表明国公府对这件事的态度。
苏小小的案子,如果是国公府授意,杜家施行,那么将是主战主和派难得的统一战线众志成城。
权势倾轧之下,苏小小必然尸骨无存。
陶玉磬这一番话就是要告诉钟周和白仁济。
国公府的人克己复礼,堪称胶柱鼓瑟,不会跟主和一派合作,更不会与之同流合污。
苏小小,国公府保定了!
听陶玉磬说了这么多,白仁济自然也要有所表示:“苏小小虽非国公府的骨血,却只因义愤,便摔了心头血温养多年的宝砚,当真有陶家宁为玉碎的风骨。”
钟周也道:“苏小小先考取双甲圣前在前,写出传世战诗在后,更以童生文位斩杀逆种文人,展我大周风采,她的诗作不日更会在《载道》上刊登,为天下文人瞻仰。此等百年不遇之才,断不能因为一个罪有应得的浪荡纨绔,而有丝毫损伤。”
陶玉磬点头:“消息由国公府递出一事,或有什么误会。不知杜家的人现在何处,我想当面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