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她是苏小小,我竟觉得她能赢。
意境空明,自然隽永,哪里庸常了?
不少人不满寥廓宁静的意境被打破,怒瞪赵宝山。
竟将如此清丽的诗句,评为堪堪及格的平平之句,真是为了赢连脸面都不要了。
也让人忍不住怀疑他的举人究竟是怎么考出来的。
赵宝山也非常人,在众多瞪视毫不畏惧,脊背还挺得更直了。
输了脱光衣服游江,那才是里子面子一齐丢尽了。
相形之下,刻薄两句算什么丢脸?
苏小小凝神静气,继续写道——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赵宝山又找到了攻讦之处,一下子欣喜若狂:“竟不压韵脚,前四句一个韵脚,后四句一个韵脚,这才八句,便连韵脚都压不住,可见是江郎才尽,黔驴技穷的。”
瞪视赵宝山的目光变得更多了。
便连杜齐晏都忍不住侧目赵宝山一眼。
随着才气灌注,文思受到启发和洗涤,文位越高者越能感到文章的才气,领略遣词的深意。
若是一个童生无法从前几句中读出这首诗的优秀尚且情有可原,赵宝山可是举人。
是什么遮蔽了一个举人的眼,看不出这首诗的高明之处?愚蠢!
虽然苏小小才刚写了八句,但如此优秀的开篇,已经注定了这首诗的不凡。
苏小小站在几案前,挥毫时微微俯身。
越发衬得一杆纤腰劲瘦,跟笔下书法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侧锋如兰竹的字,身姿如兰竹的少女——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宁静的月色之下,江水流动的声音透窗儿来。
灯火通明的船舱里,却是寂静无声。
坐着的举人们已经都站了起来,站着的举人们则忍不住往少女靠得更近一些。
便连小台上的乐工也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琴笙。
没有人注意是否有乐曲,因为没有人在意。
他们被几案前的少女吸引了全部目光。
赵宝山数度嗫嚅,还想说着打击苏小小的话,在那样的气氛下,竟不敢开口。
融融烛火里,少女眉目清晰,气定神闲,笔下劲瘦爽利的文字如同要从宣纸上破壁而出——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裴回,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宋哲也在今夜的大船之上。
苏小小和宋清池、轩辕狗剩遇险之后,除了苏小小因有陶玉磬,算是有家人照料,府院君白仁济没有安排人送信,宋家和曲家,都是安排人送了信的。
收信之后,宋哲立刻来了大余府。
只看外伤,宋清池断了一条胳膊,倒比苏小小伤得更重。
这两天陶玉磬陪着苏小小,宋哲就陪着宋清池。
宋哲作为夏县名士,有举人文位。
今夜春分文会,宋哲亦收到请柬,只是收的不是岑志正的请柬,所以没在三楼。
听闻三楼的赌约,又听府文钟鸣,宋哲便来了三楼。
跟宋哲一样,听见赌约和达府钟声而来的读书人不在少数。
宋哲来得不早不晚,只在比肩继踵的缝隙里,遥遥望着苏小小一线侧影。
宋清池才十三岁,比宋哲矮一些。
站在宋哲的身边,便连苏小小的一线侧影都被周围的看客挡严实了。
“爹,你看见了吗?是苏小小?”
“嗯,”宋清池轻嗯一声,“看见了,是苏小小。”
宋家父子自己也觉得这对话多余,楼上楼下都传遍了,今年诸国唯一的双甲案首,史无前例到旷古烁金的双甲圣前,除了苏小小,还能有谁?
“达府诗是她写的吗?”宋清池问。
这次宋哲摇了头:“她还在写,达府诗应是对手做出来的。”
“对方写了达府诗,那她能赢吗?”宋清池又问。
宋哲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呢?”
“若是旁人,我会说不知道。好诗词又不是大白菜,即便她写过达府诗,镇国诗甚至传世战诗,”宋清池顿了顿,摇头,“不,正是因为她在短时间内写出达府诗,镇国诗和传世战诗,文思耗竭,很难再创佳句。但她是苏小小,我竟觉得她能赢。”
宋哲不知可否,只道:“是吗?”
语罢,宋哲跟在场所有人一样,将目光投向场中的少女。
少女纤臂轻悬,湖笔还在宣纸上游走——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至此,诗成。
纸上墨汁瞬干,凝成墨宝。
诗上才气氤氲,温暖橙光足盈四尺。
一尺出县,二尺达府,三尺鸣州,四尺镇国。
岑志正既是惊讶又是兴奋,他举办的文会竟亲眼见证:“镇国诗!”
话音未落,墨宝下的几案一沉,随着几声极轻微的铮铮脆响,鸡翅木迸出裂痕。
伴随裂帛一般的脆响,鸡翅木几案不堪重负地碎成数块,轰然坍塌。
岑志正眼疾手快地拿走砚台墨条,想拿宣纸,竟没握住。
岑志正又是一惊,越发兴奋:“镇国诗,一纸千斤!”
一纸千斤?众目睽睽之下,压塌了几案,岑志正举人文位一时都没拿起的墨宝轻飘飘的,鹅毛一般姿态轻盈地缓缓落在了鸡翅木几案碎裂的木块上,却压得碎木吱呀作响。
一时静极,只听窗外江水涛涛,越发衬得满堂寂静无声。
须臾,举人们终于反应过来,叫道:“快快念来,让我等听听镇国诗作。”
“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能亲眼见证镇国诗作问世,真是我之大兴。”
“苏案首如此年轻,就能写出镇国之作,可笑我等痴长案首不知道多少岁,便连一首傍身的达府诗都没有做过。我等虽没有与案首比肩的诗作,但能亲眼见证案首写出镇国诗,也算是共襄盛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