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4 你就拿这考我家小孟？
急诊内科医生听到外面有打架的声音，连忙探出头，厉声说道，“别打架，还看不看病了！”
“你们！”患者的父亲愤怒的指着苗有方。
“我们什么我们。”急诊内科医生自有一股子气势，她戴着无菌手套，手里拿着一坨血淋淋的东西，“小苗，找个东西把它装一下。”
苗有方捂着眉梢从患者的父亲身边擦肩而过，逃也似的跑出诊室。
流产，患者家属不承认，苗有方还是第一次遇到类似的情况。
这种情况不能说，要不然患者家属无法接受，会选择极端的方式逃避，苗有方心里暗自记下了这个临床经验。
他准备等安静后给罗老师打个电话问一下，真是古怪，不能说？
算是讳病忌医么？为什么自己反驳，情绪激烈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呢。
这不是掩耳盗铃么。
苗有方不懂，但他手脚麻利，没有耽搁治疗，去取了一个一次性无菌盘回到诊室。
回去的时候，患者的父亲正在跟急诊内科医生解释，“我每天送孩子去上学，接她放学，放学就回家，怎么可能！”
“这东西应该是月经量大，我听孩子她妈说了，因为量大，这次没用卫生巾，用的纸尿裤。”
“去妇科查一下看看吧。”急诊内科医生也不愿意和他做过多解释，把血淋淋的东西放到一次性无菌盘里，给患者穿上裤子，把人送走。
直到走的时候，患者的父亲还骂骂咧咧的，横着眼睛看苗有方，一脸还想要揍苗有方一顿的表情。
但他也没敢真的动手，只是恐吓威胁，释放一下情绪。
“小苗啊，没被打伤吧。”急诊外科医生探头进啦，关切的询问。
刚刚有争执的时候，他不见踪影，但还是知道关心一下的，苗有方都懂。
“老师，没事。”苗有方微笑，回答道。
“哦。”苗有方认真的点头。
虽然不理解，但他把这事儿记下来。
“同学呢，同学呢。”急诊外科医生追问。
“有，但是不多。”急诊内科医生解释，“这是一种情况，还有一种情况，我年轻的时候遇到的，患者尿早孕试验阳性，b超都确认过了，竟然还说自己就是胖。”
“哦？”急诊外科医生开始八卦，“怎么回事？展开说说。”
“害，就是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患者和她男朋友一起来的，说自己没怀孕，但孩子足月，在医院里折腾，走着走着就生出来了。”
“后来我问了一下，说是她和她男朋友认识刚6个月。”
“头胎很难走着走着就生出来，是几胎？走着走着，至少是第三胎了吧。”急诊外科医生问道。
“你很有经验啊。”
“见多了么，计划生育之前，生孩子多，说是在地里干着干着活就生了。”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我就没想到这一点。”急诊内科医生也开始八卦起来。
“对了，还有个八卦。说是有个女的有天发现她老公和儿子睡在一张床上。”
“！！！”
“！！！”
所有人都沉默下去，静静的听着。
“她说，这孩子不是老公的，问要是去做亲子鉴定确定不是，能不能把她老公送进去独享家产。”
这都什么事儿！
苗有方有点方，难道社会都这么乱么。
一句话的事情绕了八百个弯，这也太恐怖了。
“后来呢。”
“我哪知道，就知道这么个八卦当个乐就得了，我还追着人家屁股后面去看最后离没离婚，家产怎么分？”
“你怎么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呢，这不是应该的么。话说了一半，不上不下的，烦不烦人。”
苗有方却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等缓了缓神，开始帮着收拾屋子。
都弄好之后，洗手去吃饭。
急诊外科医生又查看了一下苗有方的额头，见真的没什么事儿，这才放心。
不管是谁，都没想着去告患者家属。
告了也没用，在别的地儿或许会有说法，但在医院里，只能算苗有方倒霉。
胡乱吃了两口，苗有方找了个僻静地儿拿出手机。他看了一眼时间，先给罗浩发了一条信息。
不到10秒钟的时间，罗浩的电话打过来。
“小苗，怎么了？”
苗有方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自己被打的一段。
“哦，是这样啊。你被打了么？”
虽然苗有方没说自己被打的事儿，但罗浩还是询问道。
“碰了一下眉梢，没事的罗老师。”
“一会去做个ct看一眼。”罗浩叮嘱，“这件事情，急诊内科医生说得对，以后你别轻易说18……不，别说30岁以下女性怀孕的话。当然，是在急诊科。”
“30都不行？”
“嗯，有很多乱糟糟的事儿，就不跟你细说了，孩子有可能不是男方的，说多了对方恼羞成怒，还得打你。”罗浩苦笑，“至于这件事，有几点跟你说一下。”
苗有方马上屏气凝神。
“第一，急诊是高意外的诊疗工作，哪怕遇到一眼就知道诊断的患者，你也要考虑患者、患者家属是不是能接受。”
罗浩说着，想起“小孟”指出护士扎点滴不对的事儿，有些愁苦。
看样子无人医院落地又得推迟。
如果患者、患者家属能接受无人医院的“冰冷”与客观，那还算是好事儿。
“第二，急诊科医生不能想当然！”
“你这事儿做的就想当然了，不是诊断正确，你站在道里上就可以的。挨打可是打在你身上，妈的，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罗浩说着，恨恨的骂了一句。
“罗老师，我没事的，您别做什么，太麻烦了。”苗有方劝到，“您说的我都记下来，以后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
“嗯，那我接着说，第三点是——追踪观察”是急诊医生重要的学习方法之一”
“追踪观察？”
“别看书上怎么说，书上说的都是官话，简单讲就是把锅甩给别的医生。”
“！！！”苗有方马上想起急诊内外科医生说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患者，让她们直接去妇产科。
“罗老师，书上说，哪本书？”苗有方机灵，马上追问。
“《学做内科急诊医生修订版基础篇+实战篇》，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22年12月出版。”
“我找来看。”苗有方精神一振。
对于作为卷王学霸小镇做题家的苗有方而言，有书看是最好的，尤其还标记着实战篇这种字样，里面肯定有无数案例，无数血泪教训。
看书，总好过自己揣摩。
“我柜子里有一本，等周一我拿给你。”罗浩道，“实战篇里讲了很多，但要结合实际情况。毕竟甩锅这种话很难直接说出来，但实际的意义就是这样。”
“而且！”罗浩提高音量，“你遇到的事儿应该不是流产，应该是早产或者足月顺产。”
“……”
“大概就是这样，患者和患者家属陈述的病史也不能全信。比如说啊，去年有一起医疗纠纷，患者是女性，在咱们医院有门诊病志，流产了很多次，但她就是矢口否认。”
“患者还很强硬的要求调取监控录像，后来发现是她老板带着她来医院做的流产，还不止一次。”
苗有方目瞪口呆。
“这种，都是常见的情况，罕见的就不跟你说了。其实男男女女的那些事儿……咳咳，挺没意思的，小苗你记住了么。”
“记住一部分。”苗有方实话实说。
“嗯，等回去我把《学做内科急诊医生修订版基础篇+实战篇》给你，你理论联系实际。”
理论联系实际，这话在此时此刻说出来，有些古怪。
苗有方叹了口气，“罗老师，临床这么复杂么。”
“当然，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很复杂。你以前是学生，关注点很少，虽然学校里也会有学生会仗势欺人之类的事儿，但毕竟是少数。”
“离开象牙塔，接触临床之后你就知道这世界上其实没什么道理。”
“……”
“你别说我把你三观带坏了，人世间的事情大约如此，没什么特别的。”罗浩说着，笑了笑，“再给你举个例子啊。”
“嗯！”
但电话那面沉默，过了将近十秒，罗浩叹气，“小苗，这种事儿说的怪没劲儿的。”
“哦。”苗有方也不勉强。
“那我挂了，你自己多小心，一定要去ct室做个ct，我给那面打电话。千万不能大意，没事是最好的，有问题提早解决。”
“谢谢罗老师。”
电话挂断，罗浩给ct室值班医生打了个电话，说明事情经过，刷脸给小苗要了个检查。
“没想到这么快你就带学生了。”崔明宇笑道。
“正常，上学的时候好多师弟师妹不都是我带的么。董菲菲她们看我，算是亦兄亦父。”
“师父的父。”罗浩补充道。
“小董那面的试验怎么样？”
崔明宇也见惯了这些八卦，并不感兴趣，而是询问起董菲菲。
“很顺利，我的意思是要是愿意做试验的话，还是留在试验室里好一些。临床，太忙，太累。”罗浩道，“有时候我看护士那面挣点辛苦钱，都不够买化妆品的。”
“那是你要的化妆品档次太高好不好。”
“也不是。”罗浩摇头。
崔明宇笑道，“你刚才是想说什么？腺乳科的那些事儿？”
“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那是。”崔明宇有些得意，“这么多年了，能说却又说不出口的还有啥？对了，还有诊断阑尾炎要给女患者做三合诊的破事。”
“你可别说了，我心情刚好点。”罗浩皱眉，摇头，“好好干活吧老崔，别惦记着远程手术。”
“真有那么一天，远程手术做到你吐。”罗浩强调到。
“真的假的啊，义父，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209所有什么信息。”
罗浩瞥了一眼崔明宇，没说话。
崔明宇也知趣的沉默下去，没有刨根问底。
罗浩经常说的一句话——只是医生，只能是医生。
这句话不知道罗浩是在哪位老板那学的，现在想起来还真心有些道理。
“罗浩，ai那面诊断怎么样？我看魔都已经有ai医院了，总觉得不靠谱呢。”
“比你好。”罗浩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哦？”崔明宇并没生气，而是笑呵呵的说道，“那我考你家ai一道题？”
“行啊，视频还是怎么？”
崔明宇拿出手机，开始寻找影像资料。罗浩要凑过去看，崔明宇鬼鬼祟祟的拒绝。
很快，他拿着手机，“拉个群，视频吧。”
罗浩也不啰嗦，他很清楚崔明宇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很强，更是好奇。
说不好听的，就是八卦。
Ai诊断自从有chatgpt后就已经逐步落地，现在“小孟”型号的机器人出现，老崔要是不问东问西，那才见了鬼。
视频中，老孟方正的脸居高临下，角度有些怪异。但孟良人在调整角度，旁边能看见庄嫣和“小孟”，远处是住院老总。
住院老总也生病了，罗浩准备回去再说，他那面连个化验单都没有，现在说什么都还早。
“群里我发了一张胸片，小孟和老孟都看看。”崔明宇笑眯眯的说道。
“好咧，我让小孟看。”孟良人心里有数，估计是崔明宇崔教授想要测试ai，和他可没什么关系。
打开影像，是一张胸部x光的影像图片，庄嫣惊讶，“这可是够古老的，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
“嗯，老照片。”崔明宇点了点头，“小孟，给个诊断。”
“1、两上中野所见病变可考虑为；感染性病变；2、右下胸凹弧形致密影为右肺下叶不张伴胸积液；3、左上中肺野中外带大片致密影除了炎症性病变外，未除外恶性病变；4、最后是肺气肿。”
“！！！”崔明宇惊讶于“小孟”的出口成章。
它似乎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说出了看见的图像资料的内容。
Ai和人还是有区别。
“锁骨附近病变，胸膜下病变，肋隔角消失，结核可能性大于肺癌。”
“牛啊，小孟。”崔明宇赞道。
“影像资料是周树人先生临终前最后一张平片，拍摄于魔都福民医院，也就是现在魔都第四人民医院。”
“！！！”
罗浩看着惊讶莫名的崔明宇，脸上露出笑容。
鲁迅先生的病历肯定在资料库里，想都不用想。
可是，“小孟”还没说完。
“结合周树人先生在19岁的时候实习，当过矿工的既往史，结合影像分析——双肺见大量小结节，并见大块融合灶，更支持尘肺合并结核，毕竟尘肺患者是结核的易发人群。”
“……”崔明宇怔住，“迅哥儿当过矿工？真的假的？”
“你不知道？”罗浩拍了拍崔明宇的肩膀，“迅哥儿当年家道中落，没机会去科举，只能参加新式教育。曾经在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的矿路学堂，学习开矿知识，并曾下矿实习，成为一名矿工。”
“当然，时间不长，但这也是既往史之一。”罗浩微笑。
“我艹！我回去查一下。”崔明宇虽然不懂，但大受震撼。
“老崔，就这？你拿这玩意考我家小孟？”罗浩嘲笑道。
“呃……能看出这么多问题么？癌症能排除？”崔明宇问道。
“大哥，就一张x光片子，你让我排除癌症？做梦呢吧。”罗浩鄙夷道，“穿刺活检都未必能排除，就别说这么古旧的一张影像资料了。”
“啧啧。”
崔明宇感受到了科技的震撼。
这张图片是他去魔都开会的时候在纪念馆拍摄的，照相手法很粗糙，模糊不清。
可就这，“小孟”张嘴就来，完全瞒不过它的法眼。
牛！
“老崔，还有别的事儿么？”罗浩问道。
“没了没了，真厉害。以后，我可不可以找小孟会诊？”崔明宇问道。
“可以，你不是有老孟微信么，随时骚扰老孟。”罗浩替孟良人答应下来。
“我一天在医院18个小时，基本都和小孟在一起，随时欢迎崔教授。”孟良人客客气气的说道。
“挂了啊。”罗浩挂断视频，凝视崔明宇。
“义父！以后我也有靠山了？！”崔明宇有些激动。
每一名医生都希望诊断正确率达到100%，没有误诊，才能对症治疗。
正因为有含糊不清的地方，所以医生大多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见到“小孟”的厉害之后，崔明宇有些激动。
“想什么呢，小孟还是初级型号。”罗浩认真说道，“还要联系你自己的诊断以及上级医生的诊断加以甄别。”
“义父，您老人家就别谦虚了！”
“我没谦虚，小孟需要不断地更新换代。”罗浩很认真的拎起崔明宇的耳朵，做耳提面命状，“教科书每一版都有不同，你怎么能相信ai呢。”
“害，我就这么一说，你还不知道我么，强迫症晚期，不会ai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不过义父，这可是一个参考方向，能省很多事儿！”
罗浩哈哈一笑。
老崔的确看一眼就知道ai要怎么用，靠谱的很。
……
……
医大一院，介入科医生办公室。
“迅哥儿临终前的片子？”住院老总接过孟良人的手机放大仔细看，“能看出迅哥儿下过矿井，也是很厉害。”
“老总，是知道既往史推论的，你说反了。”庄嫣反驳道。
住院老总嘿嘿一笑，不以为然。
凡事都是越邪乎越有意思，平平凡凡的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迅哥儿的片子得将近一百年了吧，没想到迅哥儿也是死于肺结核。
从前书上讲的好像是癌症晚期来着，住院老总回忆着。
“桄榔桄榔~”
平车的声音传来。
住院老总的屁股上像是安装了弹簧一样，一跃而起。
庄嫣也跟着去看热闹，“小孟”要跟过去，被孟良人叫住。
“小孟，我说话你能听懂么？”孟良人问道。
“小孟”年轻而方正的脸上只有微笑，没有其他表情，孟良人感觉像是照镜子，穿越时空的照镜子，看见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临床工作，不是会就可以的，还要照顾其他人的情绪。”孟良人叮嘱。
“嗯，我知道了，孟老师。”“小孟”老老实实的回答。
孟良人叹了口气，知道？知道个屁！“小孟”程序里设定的一些内容根本不够。
从前老孟开玩笑的时候会说——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如今看见“小孟”的时候，孟良人对这句话有着格外的理解。
罗教授也不是凭着一路碾压走到今天的，虽然局面上看是这样。这一年来，罗教授去上级领导那汇报过多少次工作？在别人看来可能不够爽快，但孟良人懂，那都是必须得。
而“小孟”，还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