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神灵

　　那群“神之意志”以某种更复杂的形式交流良久。最终，他唯一接收且理解的信息只有简明扼要的结论。

『S·A-3550，测试未通过。』

会被销毁么？

就像寻常的造物那般，必然面临的终极命运。

不过，他并不焦虑，并不恐惧，反而有一丝丝期待。

至少，自己曾经存在过，在同世界交手的万年间，用心去感受、体验过，并留下了独一无二的痕迹。

答案有些出乎预料。

『K·R-2987与AS·H-3311亿万载前擅自破除轮回，其使命尚未完成，亟待新的执行者接替，建议保留观察。』

与此同时，十二面体快速旋转，又逐渐停止，朝上的那面为天秤座星图——和谐与合作的象征。

一致批准。

“你们在那自我感动自作主张个什么劲！凭什么认为我会心甘情愿沦为工具，我宁愿被销毁也不……”

『别忘记那个约定哦。』

星盘缓缓转动了一刻度。这一次，闯入视野的是“天启星魂”。

他一时语塞，忽而发疯似的使劲抓扯自己的头发，以示强烈抗议。

『既然深表不满，试图掌控命运……准你获得一次投掷D12的权利。』

“果真是骰子么。”伸手，触摸十二面骰的天蝎座，渴望颠覆及反叛。“可我不认为这能彰显公平。上帝掷骰，表象充满了不确定性，但不排除祂会控制骰子的落点。因此……”

“这一切毫无意义。”话音刚落，轮回之力激荡、渗透，自内而外瓦解了十二面骰。

『你要如何。』

“主动入局，顺带找点乐子。”

少焉，燃烧的流萤漫天飞舞，映亮了更深的空间。无数梦幻泡泡映入眼帘，浮沉。

每一个泡泡里，皆承载了一个世界。

屏息凝神，观察三千世界里不同“自己”的一举一动。

有的在精心装饰圣诞树，有的在反复练习拉花，还有的在同挚友促膝畅谈星座神话……却唯独缺失了某段时期。

“为何，看不见‘过去’……”他怔怔地望着那部分被漆黑填满的泡泡，失神。

『因你的强行干预，致使过去的“你”脱离轮回，时空结构稳定性受损。你的过去被自己亲手终结，不再拥有过去。』

“倘若其他平行时空的‘我’再无需经历也不会知晓过往苦难……不算太坏。一切伤痛与因果，唯我一人承担足矣。”

『即使陷入历史虚无，也无所谓？你的宇宙你的故乡，从此不复存在。』

“我，天启帝君，与天启星魂，将永恒成为那篇悲壮史诗的唯二见证者及铭记者，它也因此得以永存。”

『分明不敢回忆过去，却又异常执着……标准的对立统一矛盾体。但你要了解，于宇宙尺度而言，时间本身是人为提出的概念，并非客观存在。观测者不存在或不去观测，其观测对象亦不再具备任何意义。』

这些七弯八绕的理论听得他头疼，以致大脑几度宕机。一如当年浏览的某奇怪话本中记载了远在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里某群名为地球人类的物种，提出了某个悖论，似乎叫做……薛定谔的猫？

“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请停止对我输出你们那套莫名其妙的观点谢谢，不论真理还是谬论。我只知道，以自己的‘现在’作为参照，区分‘过去’与‘未来’，方不会轻易迷失。”

『考虑清楚了？』

他不作回应，默认。

所有泡泡里的“他”几乎在同一时刻回眸，完成某种充满仪式感的举动后，献祭了自己的一小部分能量精粹。

点点光尘穿透时空壁垒至此，四散时犹如星星之火，汇聚则终成燎原之势。

他艰难地接收了全部。力量的持续膨胀令他震颤不止，眼前阵阵晕眩……不妙，要被反噬了。

即使无时不刻承受着被撕裂的极致痛苦，也不得不全神贯注进行调息。如今，有且仅有两条路可选，要么顺利蜕变，要么爆体而亡。

他到底是低估了处于混乱状态的轮回之力的凶险程度。它们不间断猛烈冲击他的本源，及至调息被迫终止，力量彻底失控。

伴随裂痕爬满全身，他的感知觉在淡化，神识亦被逐步抽离。

到此为止了么……

形神俱灭的前一秒，恍惚间他捕捉到了一抹璀璨的圣灵之光，随后只觉有股暖流涌遍全身，轮回的狂暴浪潮亦就此平息，痛苦不再。

循着那闪烁圣辉的金白翅须回缩的轨迹，尽头处是悬于高空的未知存在。其表遍布形似眼瞳的金纹，玄妙而繁杂，散发出不容亵渎的圣洁。

“那是……？”

『不朽与独一，至高真神，谱尼。』

『祂是如此仁慈。纵深陷沉睡，仍无意间予你救赎，免于自毁。』

『我们原以为你必死无疑。』

“至高神……一念而生万物那种？”随意躺倒在一黑暗泡泡上，仰望神之躯的眼神略显迷离，“竟真实存在啊……可为何创世后又置之不理。”

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那些若隐若现的虚影……是封印？

『如你所想。不过，这七道封印是祂自己的手笔。祂的强大与伟力超乎想象，若以真身降临，‘世界’无法承载，秩序将全面崩坏。』

真神谱尼耗费十亿年创造出了首道封印——虚无，又每隔百亿年等比叠加进行激活。现如今，第七封印——圣洁的进度堪堪过半。

“意志”们见证了动辄以亿为单位的宇宙重启，也仍甘之如饴始终坚守，只为那句看不见终点的“未来相见”。

“好恐怖的天文数字……遥遥无期中等待成了唯一意义，于永生者而言，正是绝望本身吧。我似乎能勉强共情你们了，所以……”他愈发坚定了最初的想法，“我不希望成为你们这样的‘存在’。”

『如果“神”不会孤独，生命也就无从诞生了。祂是对的，随机偶尔比确定更迷人。』

棋盘上标记灰色问号的格子白光乍现，通往下一站的传送门已而形成，他清楚自己是时候履行使命了。

“我还有最后一问。”他懒懒散散起身，落至同传送门相邻的棋格，“为什么选中我。在你们无数轮测试里，‘棋子’脱离控制时有发生吧。你们既知晓我的过去，就没考虑过反叛的可能性，反倒增幅我的力量？”

『的确。假如你也叛逃，那将是不小的损失。然形势所迫，唯有孤注一掷。毕竟你比较特殊，是异常产物。』

『过往的经验是引入两种对立元素并赋予不同个体，以期构成轮回，推动宇宙向更高级形态演化。唯独你……』

截然相反的两类特性集中于同一个体，是秩序的维护者，也可以是反叛者。或许会产生超出预期的变数？祂们的测试于是有了全新方向。

『想必你应该发现了，我们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无所不能。我们无法直接干预现实，除非借助载体。显然寻找合适‘容器’远比挑选代行者困难得多。』

“按说每个宇宙都有专属‘意志’吧？不知我家的是哪位，出来聊聊呗。”

『已经消逝了。』

“不在了么……”闻言，不禁错愕。

『祂早已知晓自己大限将至，从一开始便将全部赌注押在你身上了。祂其实全程都在陪你们战斗，直至最后一刻。这正是你能支配并引爆整个宇宙能量的原因。』

“竟如此么……我不该怪罪祂无能。”

『你觉醒神格，是祂最大的心愿。』

“很遗憾，这种心愿不可能实现……永生永世。”说罢，埋首，踏入传送门。

『虽舍弃旧有姿态，但过去承受的苦难与创伤并不会随之消失，它们已深深烙于你的灵魂底色。』

『当你完成接收无数个“自己”的力量成为最强的那一刻，不同时空之间就产生了交互，命运息息相关。他们或许对“过去”一无所知，却会传递与延续你的精神意志。』

『同理，你每一次行动、每一个抉择的瞬间，皆有可能对他们造成不同程度影响。就当是对“自己”负责，请谨慎行事，勿触碰禁忌，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