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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挣扎

  

  一阵悚然的寂静。

好半晌,魔才怪里怪气地嗤笑一声。

【傅偏楼啊傅偏楼,叫你蠢货,一点不错。这可是你自己的手,你想砍掉?】

“又是我的手了?”傅偏楼讥讽道,“可我怎么半点感受不到啊。若是现在砍断,你猜我会不会觉得疼?”

他从来只在谢征面前是那副好搓圆捏扁的孩子模样,换到这里,简直句句带刺。

魔深知他并非玩笑,而是真做的出来,沉默片刻,收回了手。

【不过摸一摸,就舍不得了?你果真栽得不轻。】

左手转而抚上脸颊,像是怜悯,又仿佛刻意的嘲弄,【瞧瞧这小可怜样儿,尝到点甜头,就被迷得三迷五道,把过去的事情全都忘了。】

傅偏楼试着夺回左手的主权,闻言冷哼一声:“这话我都听腻了,省省吧。除此之外,你就没有其它的可讲?”

魔停顿了片刻,说道:

【我承认,这个任务者眼下待你很好,甚至愿意舍身相护,手段的确高明,不怪你对他放下心防,这样信任和依赖他。】

它嘴上说着“承认”,用词却极其令人不适,阴阳怪气的,听得傅偏楼直蹙眉头。

魔素来不掩饰对于世人的恶意,褒扬之下,必有转折,他暗暗提起警惕,不知它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

果不其然,你语调一转,温柔哄劝的声音陡然阴沉下来:

【就算他此刻真心实意,可人心易变,禁不起诱惑。付出的感情越多,遭到背叛时,就被践踏得越痛苦。】

【如今你越是信他,到头来,越会后悔。傅偏楼,我可是真心实意为你打算】

傅偏楼垂下眼睫,遮住眸底郁色,只嗤笑一声。

为他打算?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见他不为所动,魔不由有些恼怒:【你总是这样执迷不悟,到最后撞了南墙,才晓得后悔。】

【自欺欺人得久了,以为不去想,就能当过去的那些事没发生过吗?】

不能的。

你做不到。

抚摸着脸颊的左手一停,指尖萦绕出丝丝缕缕的黑雾,将有些出神的少年包裹其中。

熟悉的嗓音,语气中带着浓稠恶意,缓缓地吐出一句话:

【还记得莫前吗?】

莫前?

眼前忽地闪过一张布满胆怯的脸庞,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畏畏缩缩、身形瘦削,总是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目光中有恐惧,也有依赖。

傅偏楼记得这家伙第十世的任务者,就在上辈子。

任务者中虽然有性情苛刻如方小茜、狼子野心如程行之人,但也有很普通的人。

一开始,会因他可怜而心生怜悯,愿意施舍善意,在系统的要求下按规按码地对他好。

而莫前,是其中最为“良善”的一个。

说是良善,不如说怯懦软弱到不敢越半步雷池。

逆来顺受、毫无主见,在系统的引导下买回年幼的他后,几乎不敢和他交流。

妖修找上门时,甚至很干脆地白眼一翻晕了过去,还是他醒来后将人拖走的。

到清云宗后,更是一步一回首,每次来找他都要问上好几遍“我们该怎么办”;资质倒还不错,天生三灵根,品相中等,给过血丹后,水土双灵根,放眼整个修真界也够看了。

可惜实在不堪铸就,遇事全往他背后躲,帮不上忙还会拖后腿,动不动就哭天喊地,窝囊得不行。听话、瑟缩,只会躲起来默默修炼,连房门都不敢出。

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哪怕有极好的天资,也还是个废物。

在傅偏楼至今想起来的记忆里,除了个性过于胆小怕事,好似也没有哪里特别。

【也对,你还不记得后面的事。】魔说,【我来告诉你好了……】

黑雾浸入七窍之中,头剧烈地疼痛起来,冷汗直流。

疼痛之余,好似有许多幅影影绰绰的画面涌现于眼前,分明不欲去听去看,依旧无孔不入地钻入脑海。

傅偏楼看到了被关在清云峰上,一身青衣,异常阴沉孤僻的自己。

那副面容很熟稔,五官和如今没有多少差别,可周身的气质那样诡异,连他都不敢认。

仔细想来,也不过上辈子而已,没有相隔多久。

他变化竟有这样大吗?

这一念头只匆匆划过,旋即,傅偏楼的注意被画面中的景象吸引过去。

莫前在哭。

嚎啕大哭,蹲在墙角里,瑟瑟发抖,上气不接下气。

入道后稍微年轻了些的那张脸一塌糊涂,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

傅偏楼听了一耳朵,是在哭诉他倒霉透顶、到哪里都被欺负的悲哀人生。

最后甚至不敢出门见人,躲在家里靠年迈的父母养活,想不到如今天资得到清云宗重视,成了内门师兄,还会被旁人轻蔑打骂,崩溃得不行。

而他漠然地站在对方面前,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瞧着似乎很耐心地在听。

可傅偏楼清楚,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或许是少年安静的美貌给了莫前什么错觉,他忽而爬来脚边,牢牢抱住一条腿,看救命稻草那样仰起头。

“小楼,求你,求你救救我。”他哽咽地恳求,“你是反派BOSS啊,那么厉害的角色,肯定有办法救我对不对?就像你之前给我的那颗丹药,看在我之前对你那么好的份上…

…”

少年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神色,他低头打量了这人好几眼,忽然勾起唇,笑了一下。

傅偏楼心底一沉,他大概能领略揣测几分当时的想法。

往前数,只有他求任务者的份,哪有任务者来求他?

这种颠倒倒错的差别,令人新奇之余,不免生出一些别的想法。

“我可以救你。”傅偏楼听到自己这样说,“但你得听我的话。”

听话?

他叫任务者听他的话?

【那时候,你已想起了前几辈子的一些事,感到厌倦了。】

魔仿佛看穿了傅偏楼的愕然,解释般地补充道,【任务者不可信,清云宗不可信,我也不可信没有谁能相信,你快崩溃了。】

【于是,你决定换种方法。】

莫前实在太没用了,没用到让他都觉得自己没那么不堪,恰好契合了他那时的一部分扭曲心态。

【你帮莫前对付了那几个欺负他的清云宗弟子,他果然变得更依赖你,唯你马首是瞻。】

畏畏缩缩的莫前虽然帮不上忙,可胜在足够听话。

久而久之,傅偏楼习惯了他的听话,再加上被柳长英和成玄看着,除了莫前也无人可用,两人的接触愈发深入。

【就连系统和原著的存在,在你的引导下,都忙不迭地告诉了你你对他,越来越放心。】

他对莫前的放心,与之前的任务者都不同,盖因主权都掌握在他手中。

【你甚至一度觉得,你赢了,逃离了原本的命运。然而】

眼前一晃,傅偏楼再次看到了哭泣着的莫前。

只不过这一回,他没有缩在墙角,也没有抱着他的腿。

而是站在躺倒在地上的青年面前,第一回朝下俯瞰,脸上,露出颤抖的、为难的苦涩。

“对不起,小楼,对不起”莫前一边哭,一边喃喃着,“你再帮我一回吧?求求你,这是最后一回了……”

“柳宗主答应我了,只要把你他就会让我"

剩下的话已听不清晰,但傅偏楼不必再听也明白这是背叛。

莫前背叛了他。

那个,不敢对他有分毫忤逆,生怕他有一丝一毫不快的莫前?背叛了他?

即便记不得所有经过,傅偏楼也感到仿佛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浑身发冷。

重重疑虑后交付的信任被摔碎,原来这样难受,好似要将他整个撕开了。

【懂了吗?懂了吧!】魔嘶哑癫狂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前车之鉴有那么多,你当初也觉得莫前和别人不一样,结果如何?】

【你还要信吗?还敢信吗!】

【任务者包括这个谢征你敢说,他以后真就不会变?他会一直对你这样?】

眸中泛起剧烈的涟漪,傅偏楼咬紧牙关,涔涔冷汗中,被心中惶恐逼得忍不住睁眼。

面前的青年道人闭目静坐,一尘不染,渺远而不可追,仿佛和他隔着两个世界。

@【认清现实吧,傅偏楼,这世上,你只有我。】

魔满意地笑了。

【无人看你,无人怜你,无人爱你.

谁都不可信,谁都会抛弃你,除了和你一体的我。】

催促,煽动,蛊惑。

声声宛如鸩毒。

“闭嘴。”傅偏楼猛地闭上眼,嗓音颤抖,“他不会!”

【你怕了。】

魔笑起来,笃定地说:【我也明白的,十辈子下来,你只遇到这么一个令你这样欢喜的人。】

【你既想信他,又始终藏有一分犹疑;无论他待你多好,哪怕屡次不顾安危地来救你,你也永远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好。】

【你怕他不知何时就会将这份好收回去,怕他某一日像莫前一样背叛你那比杀了你还难受,对不对?】

傅偏楼反驳不出话来,明知不可听它胡说八道,心里却有个声音,细细地说。

不是吗?

你藏着那样卑劣的念头,装得乖巧、明朗讨喜,不就是怕被谢征丢掉吗?

【我来教你好了,傅偏楼,】魔低声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会帮你。】

【我记得,你小时候一直羡慕邻家的王小福。而今好不容易有人愿意疼爱你,难不成要硬生生放跑?你就不想天长地久?】

【你拥有的就那么点,何必委屈?他不也教过你,想要就去争取,得爱惜自己?】

近在咫尺间的清冷面貌,好似不近人情,傅偏楼却能记起对方温热的掌心。

心襟摇曳,诡异的麻痒从左手一直蔓延到心口,令他不由自主向前走出一步。

【你看,】魔轻声诱哄道,【他对你多不设防,眼下,你想对他做什么都行。】

左手朝前探出,只差一点,就能触碰到那张脸。

黑雾蔓延,像要张开巨口,将这个面冷心热之人吞吃入腹。

【把这道力量打入他的丹田。】魔说,【这样一来,你就能控制住他。他就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背叛你、丢弃你了。你不必再偷偷跟在背后,想看他笑他就会对你笑,想被揉头发他就会伸手哦对。】

【干脆把他关起来,怎么样?你不也想保护他、不愿他再劳心伤神?一举两得,不好吗?】

不好吗?

傅偏楼定定地看着谢征,心脏急促跳动。

身体从左臂开始,一点一点地麻痹、失去知觉。

左眼不受控制地睁开,扫视一圈,无意间瞥过地面灵剑。

锃亮的剑刃上,映出一张苍白的面孔,苍蓝色的瞳孔中流转出一抹笑意,周身黑雾萦绕,鬼祟而狰狞。

傅偏楼悚然一惊。

昏昏沉沉的头脑陡然醒来,他惊惶地按住左腕,手指紧紧勾住那一圈红绳。

就好似抓住了浪潮中的一根救命稻草,太过用力,几乎嵌进皮肉中,成为流淌在雪白肌理中的一道血痕。

不对,他在想什么?

他怎么能那样对谢征!

傅偏楼狠狠一咬嘴唇,转瞬便沁出血珠,寒声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方才,他好像被魇住了般,根本控制不住心神,情绪也濒临失控。

是那些黑雾在搞鬼?

【啧。】魔可惜地叹了一声,【就差一点,何必呢?】

不安直直窜上后颈,傅偏楼盯着指尖那缕似有若无的黑雾:“这是什么东西?”

魔没有回答,反而道:【罢了,你不敢,我替你就是。】

左手固执地往前伸去,眼见就要碰到无知无觉的谢征。

傅偏楼顿时方寸大乱,不假思索地朝前一扑,用右手死死捉住左边手腕,将全身都压上去,用尽气力,制止着底下的挣动。

黑雾缭绕着,化出许多画面,重复着曾经灰暗的一切。

傅偏楼错觉皮肤骨头哪里都痛,几乎分不清幻象与现实,难受得他想大哭大叫、恨不得发疯地胡乱宣泄,又倦怠到就想把一切丢下,沉沉睡去可他咬紧嘴唇,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跌跪于地,绷直的脊背支撑不住,跟着塌陷下去,脸颊忽然碰到了某样冰凉的物什。

勉强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瞧见一片如云堆叠的雪白衣角,锦缎暗纹,携有淡淡的香气。

冷汗、眼泪和唇上被凌虐出的血液一同淌下,滴落在上边,洇开一道痕迹。

就好像将其染脏了般。

我不能,傅偏楼恍惚地想,我不能染脏他。

他不知道后面,谢征和他都会变成什么样子,对方又会不会离他而去。

但至少,他现在还愿意去信。

【放弃吧,傅偏楼,没有谁能救你。】魔不断蛊惑着,【这样挣扎下去,不累吗?反复地被骗,去尝试那渺茫的信任,不辛苦吗?】

“很辛苦啊”傅偏楼轻轻地说,“真的,好辛苦啊”

分明活着,割开手腕就是温热的鲜血,抚摸胸腔能感受到剧烈心跳。

会痛,会哭,会喊会叫,却仿佛一缕幽魂,空空荡荡飘于世间。

这种快将人逼疯的虚无感,好似不论他怎么挣扎,都逃不过宿命的那张蛛网。

落于囹圄,越是激烈搏斗,越是深陷其中。

魔见他应和,不禁扬起音调:【那】

“魔,”傅偏楼打断它,“你知道,为何我一直不肯承认,你就是我吗?”

【…】

压抑地咳了两声,傅偏楼攥住手中布料,好似攥住了最后一线生机那般,眼眸陡然有了光亮。

乌发披散,唇瓣淌血,他缓缓地笑起来。

“.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弄懂过我。”

@他愿意信他,他想信他。

他要赌这一回。倘若赌输了,也不过再错眼一次。

可若是赌赢了“滚吧。”傅偏楼深吸口气,在心底道,“莫要扰我师兄清修。”

这是我的身体,谁也别想抢走。

纷乱的心思慢慢沉凝下去,不知僵持了多久,左手逐渐有了知觉。

魔见大势已去,再如何不甘心,也做不了什么。

【你倒固执。】它恨恨丢下一句,【下一次,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傅偏楼喘了口气,嗤道:“滚。”

周遭重回安静,静到甚至有些可怖。

傅偏楼缓了缓,慢慢爬起身,衣衫浸过水一样湿透,黏腻在背上。

眼前,谢征依旧在阖目修炼,平静得令他感到一阵恍惚,仿佛劫后余生。

傅偏楼怔忡地望了好一会儿,轻轻地笑了下。那笑容复杂难言,看不出多少情绪。

笑完又觉得有几分委屈,收敛了唇角的弧度。

他没有继续等下去,捡起脚边灵剑,顿了顿,削去那片染脏的衣角,这才转身离开。

76 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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