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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四章 栽种命运,月烬树枯(4K)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折迭、倒流,又瞬间绷直。数百年的距离,被一声称呼击得粉碎。

碎成了镜原川那些再也拼凑不回的月光。

昙摩宛如又变回了那个在河边掬水、不知所措的少年僧侣,而她,依旧是那个令他心跳失序的绯发少女。只是,中间隔着的,已是无法逾越的、由岁月和选择铸成的深渊。

圣所纯白的光,刺得他眼睛发痛。

几乎要流出泪来。

“但对我来说,这只是场短暂的分别,”枫蝶”——或者该称她“红月弗里嘉”——微微侧首,银红双瞳倒映出他千年未改的惶然,“可回过神来,才发现命运偷走了太多时间。”

声色旷远,像隔了层层水幕,听不真切,却足以让胸腔最柔软的地方泛起钝痛。

“命运?”昙摩似乎抓住了关键。

“惟有命运开始转动,时间方可被赋予意义,天地留存的记忆在三根青铜柱上镌刻,过去、现在、未来化作螺旋与门廊。”

“你曾说,要把我炼成钥匙。”红月轻叹,“如今,钥匙回来了,门也准备好了。”

昙摩闻言,不住苦笑。

他穷尽半生,攀爬至此,以为触及了天光,却发现她早已站在云端,静默地注视着自己的挣扎。

……

会议在一种诡谲的气氛中进行。

昙摩的专业阐述无懈可击,但目光始终无法从那个身影上移开。她则始终平静,公事公办,仿佛他们真是初次相识。

会后,模拟星脉运行的空蝉回廊。

种植着会呼吸的月光苔,幽蓝的苔光如碎汞滚动。

沾湿了袍角,带着沁骨的凉。

昙摩在尽头处拦住了她。

回廊尽头无灯,唯有苔光自下而上反照,把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她面前的地面。

像一条匍匐的、乞怜的黑犬。

“为什么?”他声音干涩。

红月停下脚步,华美祭袍的流苏静止不动:“昙摩卿,对项目有何指教?”

“为什么当初不告而别?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你?”问题争先恐后地涌出,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和愤怒。

她转过身:“缘起则聚,缘灭则散。至于我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生命源树’必须成功。白色皇帝的意志,即是世界的方向。”

“那我们的过去呢?”

昙摩几乎是在低吼,“那些在镜原的日子,空声塔下的影子,难道都是假的?”

红月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刀刃上掠过的光:“过去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昙摩卿,你着相了。执着于小我的情爱嗔痴,如何堪破生命的大造化?”

“你我的重逢,早在千载之前,便已被预言书的第柒万叁仟贰佰壹拾陆格写下。”

“你是变量,亦是常量。”

“生命源树究竟是什么?”昙摩追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会是那把合适的钥匙?”

红月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按在他胸口。

“感受它。”她说。

昙摩凝神,却只感觉到自己胸腔下,那因她靠近而越发急促、滚烫、属于“人”的心跳,撞击着被再生金属反复强化过的骨肋。

“正是这心跳。”

红月笑了笑,那笑容里终于有了一丝属于“枫蝶”的轮廓,却转瞬即逝,被更深的虚无覆盖,“你觉得生命的共性是什么?不是血,不是骨,不是龙或人的基因序列,而是——有序的‘搏动’。”

“宇宙最原初的节律,一根无形的弦,把尘埃与星核串在同一首摇篮曲里。”

她并未等待他的回答,手指收回,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霎时间,周围弥漫的光流被引动,汇聚成一道不断自我迭代的图像,呈现出复杂的拓扑构造。

“我们通常所见的生命,存在于空间维度中,从诞生到消亡,在向前延伸的时间轴上维持着自身的秩序,对抗着熵增的侵蚀。如同冰之于水,是短暂凝固的奇迹。”

“但现在,”红月的异色瞳骤然亮起,“将你的认知坐标轴……旋转九十度。”

光影变幻,坐标系旋转了九十度。原本代表时间流逝的轴线变成了横轴,而空间轴则竖立起来,化作了模糊的、纺锤形的光晕。

视角彻底改变!

她的声音空灵而恢弘,“若有一种生命,它的本质是占据一段‘时间’,如同我们占据一块‘空间’?”

“从空间的轴线上看,它也在持续进行低熵有序化的活动——只是这活动,贯穿了过去、现在、未来,近乎一体。”

昙摩瞳孔骤缩,作为顶尖的炼金大师,他瞬间明白了其中奥妙,感到自己的灵魂在震颤:“你是说……时间本身……可以孕育生命?”

“不是时间孕育生命,”红月的声音带着一种揭示真理的庄严,“而是这种生命,其存在形式就是一段‘活着的时光’。”

“它们是世界规则的诗篇,是宇宙泛意识海洋中微小的神经元;它们感知、传递、处理着万象信息,编织着因果的经纬。”

“但我现在要告诉你,”她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深邃,“这种存在于时间轴上的生命,其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就是——‘命运’!”

“其‘生’,在于一段特定时间线的凝聚与觉醒;其‘死’,在于这段时间线的消散、被主流命运吞没。”

“它们的世界,没有前后左右,只有‘已然’、‘正在’与‘未然’。”

“过去、现在、未来对它们而言,如同长、宽、高之于我们,是可以触摸、可以交互的维度!”

纺锤形的光晕渐渐凝实,内部衍生出无穷无尽的分形构造,代表着标记命运的三根虚时间轴,仿佛化作了通透如琉璃的繁茂巨树。

其上浮游着无数细小符号——是坐标,是公式,是尚未被世界写出的“律”。

昙摩望向那株树。

他忽然明白:自己过往想要开凿的“登神之阶”,不过是这棵树最底端的一截根须;而树梢的果,早已超出他所能想象的“更高”。

生命源树计划,根本不是为了培育某种强大的生物武器,而是要创造一片能让“时间生命”——“命运”——扎根、生长的土壤!

“……要怎么做?”昙摩怔怔地问。

这句话已不带质疑,只剩下对伟大造物的敬畏和参与其中的渴望。

“将四大元素和以太组合,炼就‘梅塔特隆立方体’,把命运的节点封装,再接驳整片因果的网,如此,时间便拥有了‘心跳’……”

红月回答:“每一次脉动,都会把‘未来’泵回‘过去’,把‘过去’注进‘未来’。”

……

【“原来,这就是‘命运’的真面目。”

赵青亦感叹,忽然明晓了许多道与理,看清了通往下一个境界的门户,并推断出此类命运的概念主要作用于阿赖耶识的业种,需要跟那种更宏大的、超越宇宙级的命运区别开来。

而这个特殊的宙光碎片,以“神经接驳”作钥开启的深层“天国”,也正是“生命之果”之一。

它是怎么被炼成的?在原理上,可以参考尼伯龙根虚构空间中自我维系的玻尔兹曼大脑。】

……

“生命源树”的研究艰难推进。

时光仿佛真的开始扭曲,在这与世隔绝的圣所内,伊甸园的中心,昼夜的界限模糊,只剩下炼金矩阵运行的微光和纯净元素洪流的闪烁。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数百年前的镜原,两人朝夕相对。

他们在实验室里是最默契的搭档,也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只是话题从樱花月色变成了晦涩的时空拓扑,与因果律的编织公式。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在耗费了难以想象的资源,踏着无数失败品的残骸后,阴霾的天空下终于长出了唯一的巨树,它的枝条上悬挂着果实,每颗果实都是苍白的人体。

他们生着羽翼,羽翼倒垂下来,干枯,透明,脉搏中却流动着闪光的秒针。

白色皇帝的意志降临,充满赞许。

凭借此果,祂终于完善了自身神谕权能的设计,实力飙升至黑王的七分之六!

……

【“只是七分之六?”小施提问:“从一开始我就不理解了,都说黑王创造出了几乎跟自己不相上下的白王,怎么这边白王再次升级了,还差不少?”

“有些时候,力量对于达到极限的人来说,反而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赵青解释:“同样的基础面板,‘权能’的掌握程度差距却极大,那胜负已不必多言。”

“这里的七分之六,我想,是指代白王有六项至高权柄‘修持’达到了不逊色于黑王的层面。”】

……

压抑的战云,开始在整个世界聚集。

黑王的龙影在天际盘旋,回应着这来自叛逆者的、赤裸裸的挑战宣言。

就在这山雨欲来的关头,昙摩再次于那棵已变得无比巍峨、光辉万丈的“生命源树”下,找到了红月。他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了积压了千百年的、未曾熄灭的火焰。

“枫蝶,”他唤出了那个尘封的名字,“战争要开始了。我知道我或许不配……”

“但有些话,再不说就晚了。”

他深吸一口气:“跟我走吧。离开这里,离开这场神祇的战争。我们可以去世界的尽头,找一个地方,像当年在镜原一样……只看着月亮,不管它是白的,还是红的色泽。”

“我只想……留住‘此刻’,无论用何种办法!”

红月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但她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飘渺得像一声叹息:“昙摩,你还是不懂。”

“命运不可逃避,王与王的战争,唯有死亡可以终止!”

“我的‘镜原’,我的‘井中月’,被遗弃在了过去,也存留于未来,可就是没有现在的‘影’,只因它的‘此刻’已经死去,梦中花被铸成金铁,再开不出樱色。”

她顿了顿,递给他一枚形制古朴、刻满逆旋螺纹的黑色金属梭:“如果你还想做点什么,就去完成它吧。一件凌驾于‘生命源树’之上、足以弑神的武器,‘命运之枪’昆古尼尔的最终锻造。”

“这是图纸和所需的核心‘因果素’……或许,它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丝……变数。”

又一个任务。

又一扇用途不明、沉重无比的门扉,需要他这把磨砺得更锋利的钥匙,去开启。

或者说,去承受。

一股寒意从昙摩心底升起。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了解她,了解白色皇帝那庞大谋划的全貌。这柄枪,是希望,还是另一个充满利用的陷阱?

怀疑的毒种落下,在恐惧的浇灌下瞬间疯长。已然登临教团顶层,身负生命之果的力量,岂能再做他人掌中无知无觉的器物?

在极度的不安中,他做出了决断。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昙摩卷械而逃。

他带走了未完成的枪胚,带走了半数关于“生命源树”的核心数据,也带走了半清醒的自己,离开了白之月,加入中立的长老会。

在无数禁忌档案深处,昙摩挖掘出了被时光掩埋的、“影”的往事,那被钉在塔顶的孤独叛逆者,那被吞噬的存在,让他感同身受。

昙摩抹去了过往的痕迹,自号“阿尔法勒”,意为“最初之因”,主动成了长老会推出来的代言人,仅次于黑白王的第三方,并以铁腕手段整合了内部的分歧,巩固了首席之位。

他以为,这样就能夺回属于自己的命运,把“光”与“影”重新摆回天平两端,让那朵迟迟未开的花,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战争,终究无可避免地爆发了。黑与白的军团如同两股毁灭的潮汐,将山河化为焦土。

枫蝶的最后留言,跨越月面与大地,落入他掌心,信息很短,只有寥寥数语,却像最后的闪电,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

“枪是假的,威慑而已。”

“我是白王,是她分离出的‘影’,也是枫蝶。檞生岛,是我曾经的故乡。我曾问你,如何留住此刻。今天,它终于有了答案——留不住。”

“但你可以,让它不再重来。”

“保重。”内容到此,戛然而止。

信笺的最后,画着一朵小小的月见樱,花心用朱砂点成瞳孔,像在偷看,又像在告别。

怎么可能?

这柄被红月亲手交付、被他视为最终变数、甚至不惜叛离也要完成,已是他立足第三方势力基石的“命运之枪”,竟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一个用于战略欺诈、拖延时间的空壳?

阿尔法勒无法接受。

后悔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终于明白,那个诀别前的深夜,枫蝶郑重告知自己的,正是怎样留住“此刻”的、最笨拙的办法:

用“命运之枪”的威慑,推迟决战到来的时日,让两大阵营在忌惮中暂时停火;

让她和他,能在这场注定毁灭的战争前,多拥有一些无需伪装、无需算计的时光。

她是白王,也是枫蝶。作为白王,她需要拖延时间,完善生命源树的最终形态;作为枫蝶,她需要留住那些被岁月偷走的、属于他们的“此刻”。

她需要的不是一柄能弑神的枪,而是双方锻造这柄枪所必须的、珍贵的时光。

哪怕,仅仅是延长了片刻的安宁。

哪怕那些“此刻”,只是在实验室里沉默地协作,只是在回廊中短暂地对视。

只是在记忆里反复地回想。

当年的枫蝶是真实的,她的“此刻”是真实的,她的等待也是真实的。

是他的野心,亲手将那份真实碾碎,化作了如今这无法挽回的局面。

他错把她的救赎,当成了又一次利用;错把自己的执念,当成了挣脱命运的勇气。

一切都太晚了。

或许,从他当年在炼金工坊说出那句“钥匙”开始,从他选择怀疑与逃离而非信任与坚守开始,这一切的苦果,便早已注定。

枪身光滑如镜,映照出他茫然、悔恨、以及被巨大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苍白面容。

“不……还来得及。”阿尔法勒喃喃自语。

他迈开脚步,朝着远方照彻苍穹的光行去。

像迈过一道又一道自己亲手设下的槛。

枪虽赝品,却仍有余温;人虽赝品,却仍有余生。

它和他的徒具其型还没有被揭穿,或许,依旧有着些许牵制的效果,能干涉战局的走向。

哪怕,只有一丝微不足道的可能。

……

【“所以说,这个昙摩就是奥丁的原型?”

小施疑惑不解:“可‘昆古尼尔’确实是有着偌大威力的呀?怎么会变成骗局呢?”

“依我看,整个故事背后,应该藏着一个更大的局才对。看似是由‘人’升阶的奥丁,估计他的真实身份,也并非只是杰出的人类,而跟‘枫蝶’相近。”

“是的。”赵青表示同意:“我说过,他们可以被视作同一个人,彼此互为镜像。”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最终的武器’已经锻造成功了,就在这个故事的末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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