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9章 赌戏,招魂醮
殿内,喧嚣鼎沸,妖氛蒸腾。
明珠为灯,珊瑚作架,鲛绡铺地,火浣布为席。
一场光怪陆离的赌局正在这名为盘江河宗的正殿内进行,赌具并非寻常的骰子牌九,而是一枚枚铭刻着符文的骨筹,以及一个喷吐着各色灵光气泡的百宝蟾盂。
在这如同蹲踞蛤蟆的盂盆法器之四周,一共刻有坎水、离火、震木、兑金、坤土这五处方位。
在这里参与赌局的,除了大湖里的水族精怪,便是各地赌戏好手,而核心就是端坐主位、身形不过两尺的满神婴。
他那一双寒潭般的眸子,正空洞地望着喧嚣的赌局,额间那道阳爻【—】黯淡无光,机械地将面前堆积的明珠、珊瑚推出去,又麻木地收进赢来的宝物,对输赢似乎毫不在意。
谁都明白,这醉生梦死的喧嚣,只是他用来填补内心空洞的噪音。
绿壶神挤开一众精怪,来到赌局一旁,无视了那些价值连城的赌注,对着满神婴再次躬身,“大王!险道神爷被太平山送回来了,形神濒绝,灵明将熄,唯有请动禁山泥根,或有一线生机。
此事关乎我庙存续体面,非大王出面不可。”
满神婴恍若未闻一般,握着一枚骨筹,伸手从身前的宝堆里捏起一大块散发着霜气的百年寒魄,随手押在坎水位之上。
“买定离手!”
在赌局一边,一涂着鲜艳油彩泥塑神像,张着大口说道。
鱼虾鳖鼍们,及其好赌能赌的修士们,纷纷将自己带来的,还有赢来的宝物,在五个方位押上,那坎位上押注最多。
“啪”的一声,绿壶神在离位上押上了「秽土灵庙」,这是他受任庙中神爷之位后,神婴大王亲自赏赐给他的法宝,也是上代降霖部神爷丧门神的遗宝之一。
满神婴拿着骨筹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似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将骨筹投入百宝蟾盂,骨筹投入其中的瞬间,筹上符字变幻,定格在「变化」符字上。
一瞬间,盂中灵光乱闪,最终吐出一颗辟风丹,一下落在坎位,没等押中此位的妖魔欢喜,那泥塑神像抽出那骨筹,展示上面的变幻符字,道:“还没结束。”
果然,下一秒,坎位上辟风丹消失,又出现在离位上。
“大王,还来吗?”
押中离位的绿壶神没有雀跃,一副即将压上全部身家的模样,周围妖魔们见状,纷纷默契的离开。
唯有那泥塑神像笨拙的收拾起地上由他带来的百宝蟾盂,正当他要牵着自己小马离去时,被满神婴叫住,“泥鬼,过来。”
泥塑神像暗叹了一声,而后笑道:“大王,我叫博泥鬼,大王这是要和绿壶神爷再赌上一局吗?”
“不错。”满神婴点头,将他背上灵宝·癸雷阴符剑给押在坎位,而后对博泥鬼说道:“给他一个骨筹。”
“一局定胜负,你若赢了,一切依你。
可是你若是输了,给我滚回闽山奴儿峰。”
“好!”
绿壶神一口应下,将秽土灵庙再次押在离位上,道:“我再额外加注,我若输了,不只是回我奴儿峰,便是神爷之位,我也奉还于你,这一身道行法术,大王也尽可追回。”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满神婴的心头。
他周身的玄黑冻气猛地一滞,那双眸子终于聚焦,锐利地看向绿壶神,而博泥鬼一副遭了瘟的模样,恨不得赶紧离开这里。
良久,满神婴到底被绿壶神的坚决态度所制,他望着殿外的方向,元神穿透宫墙和池水,看到了险道神的六臂身躯,缓缓道:“去准备太山招魂祭醮吧。”
未等绿壶神松一口气,满神婴又说道:“往常启用禁山泥根,都是神主亲自施展,根本无需这等法事。
如今庙中神主不在,无人可独立施行,所以需借助这种法事,而这种大醮法事中的水很深,我都尚且看不大清,故而这次成与不成,就全凭天意了。”
绿壶神重重点头,他心中已将此事视为云雨庙复兴的一个转折点。
在穿过三千五百丈的幽暗地底,来到地肺之下的南渎古堙禁山。
这里并非漆黑一片,而是弥漫着一种源自地脉深处的、昏黄而厚重的微光。
巨大且断裂的条石如同巨神的玩具般散落,构成禁山上模糊的轮廓。当靠得近了,可见那一根根需数十人合抱的巨柱拔地而起,直插数百丈高的穹顶。
这里便是南渎古堙,一座沉埋于地肺之下,曾由龙伯巨人配合建造,以镇水患的上古之城遗迹。
深入古堙,便会触及禁忌。
那里没有建筑,只有一片如同活物般蠕动、纠缠的暗沉根系,如同裸露在外的大根桩,这正是泥根的本体。
它们粗壮如龙蛇,表面是黑土与黄脂交融的色泽,布满了粗糙隆起的节瘤,还有如同呼吸般微微搏动的孔窍。这些庞大的根系网络深深扎入更下方的地底,为这片土地反哺着难以想象的养分。
就在这蠕动的泥根网络之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两位受其滋养的存在。
一位是身形庞大、如同山丘般匍匐的大风,其羽翼残破不堪,但依旧能感受到昔日陆上掀动风云的恐怖法力,此刻似乎陷入沉睡,呼吸与泥根的搏动同步。
另一位,则是刚刚被安置于此的险道神。
他那六臂身躯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泥根最密集的区域,根须如同有意识的触手般缓缓攀附而上,将其半包裹起来,暗沉的戊土光泽在其体表流动,滋养那濒临熄灭的灵明。
围绕着险道神这片泥根区域,一座宏大而庄严的太山招魂祭醮已然布置妥当。
内坛以四门定四方,以绛绳、青绳划分界限,如同在此构筑起一方独立的灵界。
坛心高处,安放着太山娘娘的灵牌宝位,一对儿臂粗的红台烛静静燃烧,照亮着下方的檀香炉、净水盅、法简、令牌等物。
“咚!咚!咚!.”
一只古旧的木鱼无人敲击,却是偶尔自发传来一声沉闷的嗡鸣,在内坛之外,荡开一圈肉眼可见的音波。
满神婴就在这里,面对着灵牌宝位,抓起坛心处的那座五升米斗中的灵米,一把把向外撒去,惹来一阵阴风苦雨。在这风雨里挤满了鬼物,争抢着这些撒出的灵米。
这些灵米粒粒饱满,如同碎金一样,这乃是「天狐院」里顶好的金精米,据说六七亩上等精米稻田里,也不过只出三石这样的金精米。
这种金精米用在修炼上,效果比贝珠更好,还可以直接作为法食,用来炼度群鬼。
若非云雨庙参与到太平山那套扶助章程里,得到极大恢复,就是采买这五升米斗的金精米,也得精打细算一番,更别说这一次太山招魂祭醮里的诸多布置。
米中插着的癸雷阴符剑寒光凛冽、令旗无风自动、铁叉隐隐雷鸣,诸般灵宝法器簇拥,坛上更是设有帐座宝盖,流光溢彩,散发出凛然不可犯的法度威严。
绿壶神在规模更为宏大的外坛居中指挥,鱼精虾怪、狐妖鼠道、散流魔头、冥真神道等,在这里设八门以应八卦。
那十方香案之上,幡花灯纂林立,长长的经幡垂落,其上符文在昏黄光线下仿佛在自行游走。
两边高悬的「迎真榜」上,字迹如龙蛇盘踞,许多云雨庙子弟聚在榜下,注视榜上那神主的名号,一个个散发出殷切期盼之意,希望远在太乙青木山思过的雨彘神主可降下法念助功。
本是在殿内参与赌局的博泥鬼,也挤在这里。
他不过谷禾州兰荫方横山内的一个山鬼,管辖那山上的草木生灵,因太平山大治于天南,诸方道风昌盛,遂动了尘心,出外行走一番。
由于本身好于赌戏,也算一位赌戏名家,故而听闻云雨庙这里起了赌局,便慕名来到丹梦灵池,参与神婴大王定期举办的赌局,顺便讨些酒水丹丸之类的赏赐。
在这期间,因他那「百宝蟾盂」的特殊赌具宝器,被神婴大王看重,一直留到了今天,还在殿中听到了些不该听的话,从而被迫参与到这样的事情里。
“我就知道,不该听的不能听。”
博泥鬼哀叹一声,悄悄的退到一边。
在坛前四周,分设三官幕、太山幕、神主幕,还有神婴幕,这些皂色幕布十分厚重,其作用和经幡一般,都是用于迎请神灵法力,并显示此处庄严道场的意义。
四幕将内外坛合围起来,从侧面来看,好像一个大大的黑匣。
“玄黄剖判,九堙镇洪。
衮龙负泥,德厚坤灵。
今有云雨遗众,虔具香灯,上禀太山慈尊,下告九幽地祇——”
满神婴立于主坛之前,面上褪去了些许颓唐,靛蓝的面容紧绷,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绿壶神及一众云雨庙核心成员分列各方,神情肃穆,引导着部众吟唱起祭歌,声浪与泥根的搏动、木鱼的嗡鸣、灯火的摇曳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殊胜法力,涌向那被泥根包裹的六臂身躯。
在险道神身中灵台上,一股灰蒙清气沉降而下,于黑黄根系间流淌,化入地下,悄悄转到另一边,同法坛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