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杀劫与道心
眼前,有整整两个地仙。
念头刚落,杀机已至!
日游神并未动弹,但其周身环绕的煌日光影骤然剥离出一片,化作无数细密如牛毛、却锋锐无匹的金色光针,直刺高见周身大穴与神魂所在!
与此同时,夜游神那融于阴影的身形彻底消失,下一瞬,高见脚下的影子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猛然扭曲、膨胀,化作无数漆黑的触手,缠绕而上!
这些阴影触手不仅束缚肉身,更直接渗透识海,带来无尽的昏沉、怠惰与遗忘。
光蚀神魂,影缚身心!
日夜交替,便是轮回的一种体现,二者配合无间,几乎封死了高见所有闪避和反抗的可能。
高见瞳孔骤缩。
重伤之下,神念运转滞涩,身体反应更是慢了一拍。但他历经生死磨砺出的战斗本能仍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反应。
他无法完全躲开,只能选择硬抗一方!
体内枯竭的精气疯狂压榨,强行驱动身体向侧方翻滚,同时将那柄已化为凡铁的锈刀猛地格挡在金色光针最密集之处——他选择了硬抗日游神的攻击!因为他感觉到了,那阴影触手的束缚更为诡异,一旦被彻底缠上,恐怕再无挣脱之机。
嗤嗤嗤——!
密集的轻响爆开。那煌日光针打在锈刀之上,竟发出金石交击之声!锈刀材质非凡,即便灵韵尽失,其本体坚硬程度依旧超乎想象,光针未能将其穿透,但蕴含的“日灼”之意却透过刀身,狠狠轰入高见持刀的手臂!
“呃啊!”高见闷哼一声,整条右臂瞬间变得焦黑,血肉仿佛被烈日炙烤过一般枯萎开裂,剧痛钻心。
更可怕的是,一股灼热的神念力量顺臂而上,直冲紫府,要将他识海点燃。
而就在他身形因格挡而停滞的刹那,夜游神的阴影触手已然缠上了他的双腿、腰腹,冰冷死寂的力量疯狂涌入,试图冻结他的气血,麻痹他的神经。
一股强烈的困意席卷而来,仿佛要将他拖入无梦的永暗。
“徒劳。”日游神冰冷的声音毫无波动,光影再次凝聚,更粗壮的光矛开始成形。
夜游神不言不语,只是阴影触手越收越紧。
内外交困,绝境!
高见双目赤红,几乎咬碎牙齿。
他猛地吸气,不顾经脉撕裂的痛楚,强行运转那微薄到几乎不存在的气血。
“滚开!”
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焦黑的右臂肌肉贲张,硬生生顶着光针的灼烧,挥动沉重的锈刀,不是斩向光影或阴影,而是猛地斩向自己被阴影缠绕的左腿之侧——那片空无一物的地面!
锈刀无锋,更无灵韵,这一斩纯粹是蛮力。但刀身过处,却仿佛搅动了某种无形的脉络。
日夜游神同时发出一声轻咦。
高见这一斩,看似无用,却恰好斩在了日晖与夜影交替、力量流转最为微妙的那一隙节点之上!
这是他在方才瞬间,凭借对气机死寂般的平静感知,捕捉到的唯一一丝不谐!
嗡!
光影与阴影的力量因这蛮横一斩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紊乱交织,彼此冲撞了一下。虽然微弱,却足以让束缚高见的阴影触手微微一滞,那涌入识海的昏沉之意也出现了一丝缝隙!
就是现在!
高见趁此机会,左腿猛地发力挣脱部分束缚,身体再次狼狈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日游神新凝聚的光矛轰击!
轰隆!
光矛落在他方才所在之地,炸开一个焦黑的大坑,黄泉边的砂石瞬间汽化。
高见半跪在地,剧烈喘息,右臂焦黑垂落,左腿依旧缠绕着些许顽固的阴影,不断汲取他的力量。
只是短暂交锋,他已竭尽全力,伤势更重,而对方显然还未动用真正手段。
日夜游神的身影重新凝聚,目光如有实质,落在他身上。
“竟能窥见光阴交错之隙……看来,你的秘密比预想的更有价值。”日游神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兴趣,而非纯粹的贪婪。
“擒下,慢慢炮制。”夜游神的阴影再度蔓延开来,这一次,整个空间的光线都开始变得明灭不定,日夜交替的频率陡然加快,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领域,要将高见彻底困死其中。
高见握紧了手中冰冷沉重的锈刀,心不断下沉。
苦战,才刚刚开始。
而这地狱官吏的神通,诡异莫测,远超想象。
“终究只是一方小世界的人。”夜游神说道。
“趁早解脱,少受苦难。”日游神补充。
话语之间,二神已经飘然而起,一左一右,分别高悬于高见的面前。
二神异口同声:“予汝最后一次机会,是想要什么?!”
高见没说话,只是再度挥刀。
夜游神的阴影则瞬间沸腾,化作无数只冰冷的鬼手,抓向高见:“冥顽不灵!”
高见的反抗,根本谈不上对抗。
日夜游神甚至无需动用真正的手段,只是那被轻微刺痛后本能反弹的神威,就如同无形的巨山,狠狠撞在高见身上。
“噗——!”
高见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就被灼热的神光汽化。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意识几乎瞬间溃散。
这不是反抗,这是表明态度,这是……蔑视。
日夜游神自然也感受到了。
于是,他们不再留手。
日煌与永夜,两种截然相反却的恐怖力量,如同磨盘的两极,向着中间那渺小、残破的身影狠狠合拢!
轰隆隆——!!!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爆炸声席卷四方。
光芒与黑暗的交界处迸发出毁灭性的能量潮汐。黄泉边的黑色大地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层层碎裂、塌陷,被能量洪流裹挟着冲上昏暗的天空,又被更强大的力量碾为齑粉。
远处的石林成片倒下、蒸发,连奔腾的黄泉浊流都被短暂截断、汽化,露出干涸的河床,旋即又被更汹涌的浊流填补。
破坏的范围疯狂扩散,百里,二百里,四百里!
目光所及之处,大地支离破碎,仿佛被巨神用犁铧反复耕耘了无数遍,再也找不到一丝完整的痕迹。炽热的光焰与冰冷的暗蚀能量交织肆虐,形成一片绝对的生命禁区。
在这毁天灭地的狂轰滥炸中心,绝无任何生灵能够幸存。
然而,就在这毁灭的顶点,日夜游神几乎同时“清醒”了过来。
并非外力干扰,而是一种源于自身位格和道心的突兀警醒——不对劲!
光芒与阴影骤然收敛,如同潮水般退去。
二神悬浮在半空,冷漠地审视着下方。
然后,他们沉默了。
眼前的地狱……没有任何变化。
黄泉依旧在脚下奔流,黑色的大地虽然荒芜却完整无损,远处的石林依旧嶙峋矗立,连他们之前站立的位置都没有丝毫改变。方才那足以重塑地形、蒸发河流的恐怖攻击,仿佛只是一场逼真无比的幻觉。
没有爆炸,没有破坏,甚至没有能量残留的波动。
一切如常,死寂依旧。
“幻觉?”日游神的光影微微波动,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惊疑不定。
但高见已经不见了。
原地没有任何血迹,没有残存的气息,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他从未在那里受过重创,从未在那里挥出那徒劳的一刀。
下一刻,无数阴影触手如同活物般钻入每一寸土地、每一道石缝;炽烈的神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片区域,甚至连奔腾的黄泉之水都被神念强行渗透探查。
然而,仅仅片刻之后,夜游神的阴影收回,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气息……彻底消失了?连同那柄刀的气息……怎么可能?他重伤至此,神魂都应涣散,理应无所遁形!”
日游神的光影扫过浑浊的黄泉,又看向远处错综复杂的石林裂缝,冰冷的声音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何种手段能同时迷惑我二人感知?罢了,一具残躯,一件废铁而已,只是……可惜了那秘密……”
“我们的道心……”夜游神的阴影低沉地蠕动,“竟会在这种时候同时失控,陷入共同的幻觉……这地狱的沉寂,连我等也侵蚀至此了吗?”
日游神的光影闪烁了一下,似乎不愿深究这个话题,只是漠然道:“再坚守一段时日,阎罗们总会腾出手重整秩序。大不了……届时我等效仿鬼王,也寻一处所在,封闭感知,陷入沉眠便是。”
“嗯。”
两道神影在原地停留片刻,最终如同水墨融入虚空,缓缓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地狱边缘再次恢复了它亘古不变的死寂与荒凉。
而在四五里之外,一处裂缝深处。
高见的身体卡在狭窄的岩缝中,浑身是血,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几乎与死人无异。他的意识沉入无边黑暗。
唯有他的右手,仍死死握着刀柄——
但他还活着。
他的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仅剩一点微弱的真灵在寂灭的边缘摇曳。
唯有他的右手,仍如同焊铸般死死握着那柄冰冷沉重的锈刀刀柄。
方才,他挥出的那最后一刀,倾注的并非残存的气力,而是欲界魔气。
这魔气不伤肉身,不毁神魂,专蚀感知,勾动心魔。
于无声无息间,将日夜游神那因漫长守候而早已麻木,又因贪婪而泛起波澜的道心,拖入了一场他们自身力量共同构建出的、逼真无比的幻境。
他以自身为饵,以魔气为引,点燃了神灵心中的杂念,换来了一线渺茫到极致的生机。
他赌对了。
魔气带来的幻觉,让他成功逃生。
代价是,本就油尽灯枯的他,神魂彻底透支,陷入了不知能否醒来的沉睡。
裂缝深处,死寂笼罩。
高见嵌在岩层中,唯有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心跳证明他尚未彻底死去。
那缕引动幻觉、救他于绝境的欲界魔气,并未因施术成功而消散,反而如同拥有生命的幽暗藤蔓,丝丝缕缕地缠绕在锈迹斑斑的刀身之上,继而透过他紧握刀柄的右手,悄然渗入掌心。
剧痛与重伤使得他身体的防御机制几近崩溃,对这外来异气的侵入毫无抵抗之力。
魔气顺着他枯竭的经脉逆流而上,它不走寻常精气循环之路,却仿佛被某种本能牵引,径直钻向他生命的核心——心脏。
魔气触心,并未带来破坏,反而像一滴墨水滴入静止的水潭,悄然晕染开来。
心脏的跳动似乎凝滞了一瞬,那魔气竟与心窍中一点微弱的灵光产生了诡异的交融。旋即,这股交融后的异力并未停留,而是沿着一条冥冥中存在的、连通心与脑的隐秘脉络,逆冲而上,直贯颅脑!
脑中为元神,清净无为,自然虚灵;心中为识神,思虑万千,灵而不虚。此二者,一先天一后天,共主人之神智思虑,乃修行之根本,禁忌之所在。寻常修士,无不谨守心脑清明,严防外魔侵入。
此刻,高见从未主动引入己身的欲界魔气,却因缘际会,在他最虚弱的时刻,蛮横地闯入了这方至高禁地,将他的心与脑,识神与元神,都联通了起来。
魔气盘踞其中,不再流动,仿佛在这思维的殿堂里扎下了根。
昏迷中的高见,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口中溢出混合着血沫的无意识呻吟。他的眉头紧紧锁起,额头上青筋暴跳,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比激烈的挣扎。
他,开始做梦了。
在梦中,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光怪陆离、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地方。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
视野所及,是不断扭曲、旋转的斑斓色块,它们时而化作狰狞鬼脸,时而变为模糊的过往场景碎片——记忆的碎片被疯狂拉扯、变形,掺杂着毫无逻辑的怪异符号和无法理解的低声呓语。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条由无数面破碎镜子组成的隧道中飞速穿梭,每一面镜子里都映照出一个个不同的“自己”:有的意气风发,有的垂垂老矣,有的狰狞如魔,有的悲悯如佛……但这些影像都一闪即逝,破碎开来,融入周围混沌的色彩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