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159 小妖精妮娜
乔妮尔小姐的歌喉得人人赞赏。
她的声音里有鎏金香水瓶的精致，有大都市时髦前卫的风光。她偶尔清亮，暗哑时又能轻易满足那些最刻薄的欣赏者对声音‘古板、苛刻’的追求——
她青春的一段大好时光得意快活，泡在掌声与喝彩中沾沾自喜。
父亲爱她，母亲爱她，兄弟谈起她，胸脯都要挺半分，姐姐谈起她，恨不得高兴到槽牙磨平纹路。
她生在个不缺衣少食的家庭，认得字，念得诗，受神青睐的脸蛋儿恐怕也和歌喉媲美——她什么都不缺，日日蜜月，在恭维里兜风。
但衣服，珠宝，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总有让人厌烦的日子。
——是这样吗？
乔妮尔小姐说：当然不是。
若非那场事故毁坏了她的左脸，悬悬纵穿过颈子的刀刃差些要了她的命。
若非她再也唱不出让人拍个不停的美妙音符，令钢琴家弯腰，谱曲者赞叹，最慷慨的绅士称她为‘神灵恩赐于世间的慷慨’——
若非那地狱般的、可怕的事故，她哪会厌烦精致浪漫的生活呢？
有谁会呢？
就像没有男人能拒绝一个又一个漂亮姑娘的崇拜眼神，掉过来，乔妮尔也没法拒绝。
事故帮她拒绝了。
也帮她抚平了兄长的胸脯，重新雕凿出姐姐的齿台纹路，向父亲告密，给母亲新的提议——她的零花钱没有分毫减少，减少的是其他看得见但摸不着的东西。
未避免她过于伤心，事故还特地给她换了个住处。
远离大都市，靠近海岸的‘疗养’处。
一幢面朝海浪，愁云惨淡的房子。
放在平时，这只是她临时消遣度假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囚牢：她当然得准回到熟悉的地方生活，可就像端庄母亲用尽爱意告诉她的——你愿意戴着面纱生活吗？
永远？
她当然不乐意。
要让那些曾为她鼓掌折腰的瞧见这张妖怪似的脸，乔妮尔想，他们肯定背地里讲她坏话：‘瞧瞧她，再也笑不好看了。’
她的姑娘们呢？
说不准早约了哪个俱乐部庆祝上一天一夜。
她绝不给他们、她们嘲笑自己的机会。
她宁可陪着海浪。
——可除了这些痛苦、困扰和飞蝇般杂乱的情绪外，乔妮尔近来发现个‘大秘密’：连贴身女仆都没有讲过的大秘密。
在这幢父亲的父亲的父亲的…说不上多少代的老房子里发现的大秘密。
只有她自己知道。
‘让我瞧瞧你。’
从用完午餐，乔妮尔就早早在门外脱了室内鞋，赤着脚踩在冰凉潮湿的地板上。她的躺椅就陪着落白漆的宽窗，坐起来能遥遥望见歌声般起伏婉转的海浪线。
她就躺在上面，让午后阳光晒着，一本展开的《厨房里的秘密》扣在脸上。
耳朵却警觉地高高竖起来，留意房间里的风吹草动…
约莫十分钟？
或许更久。
她都快要睡着了的漫长更久，一些窸窸窣窣的、并不清晰的声音依次拂过书脊。
乔妮尔兴奋极了。
她像具尸体一样僵硬，心脏砰砰砰跳的比脚下着火的人都要疯快——哪怕在城里时，个个礼貌体面的绅士示爱都没有让乔妮尔如此‘紧迫’过。
簌簌。
簌簌簌簌…
声音越来越近。
断断续续传来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是时候了…
是时候了。
乔妮尔几乎从躺椅上‘弹’了起来，大喝着‘嗨呀’，也不管那本名字写着厨房、实际上描写情爱故事的跌得多么惨，钟锤似的脚跟在地板上咚咚咚欢快砸个没完。
她上一次这样撒欢狂奔，还是在她没有成为‘淑女’的年龄。
十年前？
乔妮尔甩着卷发，几下就跳到了书桌旁——她早早要仆人放了几碟甜点的书桌旁。
蓝白菱花纹餐碟上。
盘膝而坐的棕卷发‘少女’也惊得一头栽进了蛋糕夹缝中。
她也‘嗨呀’的闷叫出声，很快把脑袋从奶油里拔出来，跳起来叉着腰，气鼓鼓瞪乔妮尔。
——她只有拇指大小。
“太棒了…柯林斯先生…太棒了！！我喜欢它！”
梦神邀请，精灵造环。
没有脚的湖心堡。
埃伦蒂拉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恭维’着罗兰——在萝丝看来，这就是‘恭维’，绝不因为她看这红头发的女人不顺眼。
恭维。
为一本没有署名‘罗兰’，实际却出自罗兰·柯林斯之手的、在孩子中迅速风靡的。
《借东西的妖精》。
小蜡烛偷偷带去给埃伦蒂拉看，结果这一看可彻底让埃伦蒂拉‘爱上’罗兰了——先前的英雄故事就够让她‘无法抑制’，而这本，算是引燃炸药的火种。
萝丝彻底对她不耐烦。
“喜欢谁？小妖精妮娜？还是伤了喉咙的乔妮尔？”罗兰昂首挺胸，偷偷给萝丝做了个‘我棒不棒’的表情。
后者只左手攥着蛇头，右手攥着尾巴，打算把从织艺老师手上学到的技术用在这个多嘴的蛇八蛋身上。
“当然是小妖精妮娜！柯林斯先生！”红卷发姑娘爱极了这个故事——也许和其他孩子们不同，因故事里奇奇怪怪的小妖精世界的快乐而快乐。
她爱小妖精妮娜讲给乔妮尔的话。
小妖精一族平淡、让人暖和的日子。
爱她每一个对乔妮尔、却像扒开文字跳出来对自己说的话：
‘脸蛋儿坏了？喉咙也坏了？哎呀，女大人，你每一句话不是讲得很清楚吗？’
‘我再也唱不了歌了。’
‘说不定你能唱。’
‘我试过，妮娜。难听得让牛羊撞墙。’
‘我不是牛，也不是羊，如果非要撞墙，就用甜蛋糕把我围起来——你一唱，我就狠狠撞进去吃个够…你瞧，怎么样我都快乐，好不好？’
埃伦蒂拉爱死这个故事了。
她的生活不正像坏了嗓子的乔妮尔小姐吗？
也许有些不同。
她不享受，也没有享受过什么奉承吹捧，不爱唱歌，不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精致漂亮的香水瓶，没有挑选不同厉害之处的年轻俊杰的资格…
但她有好几个比小妖精妮娜还要棒的朋友。
还有罗兰·柯林斯先生。
故事里的光，照到现实了。
埃伦蒂拉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