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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天启

  

  “那就先把他给杀了。”

余笙的声音如水般淡,眼神不见任何变化,令人心生宁静。

顾濯说道:“是啊。”

话虽如此,他依旧忍不住地叹息了一声,觉得此事太麻烦。

像天道宗祖师那般人物,又怎是广缘真人和那位貌美道姑所能比拟的?

百年前发生的事情,足以证明这位祖师依旧强大——无论如今的他处于怎样的境地中。

“我有种感觉……”

顾濯望向北方的天空,忽然说道:“我和祖师已经见过。”

余笙墨眉蹙起。

“不是感觉。”

顾濯摇了摇头,认真说道:“是事实。”

余笙看着他,没有说话,知道这句话指的是今生。

在这长不到十年的时光中,这两位在天道宗乃至于整个修行史上占据着重要地位的传奇人物,其实见过一面。

顾濯与满天繁星对望,让如水星光没入眼中,洗去疲惫,沉默不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闭上双眼,轻声说道:“但我想不出是何时见过祖师。”

余笙没有再去拥抱,给予无意义的温暖。

她回到殿内,片刻后拿着一根发带走出来,为顾濯整理在欺师灭祖途中散乱的黑发。

夜风轻吹,几根发丝调皮地在她脸颊划过,带来丝丝缕缕的痒。

“头发乱了是问题,然后不管是绑起来还是干脆剪了剃了,都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余笙平静说道:“你的这位祖师所遇到的问题已经浮出水面,是至今仍未登仙,仍然想要登仙。”

她静静打量着自己的手艺,满意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以此作为假设,再把事情往最简单的方向去想,你的祖师让你遭受天诛也好,与百年后和死而复生的你重逢也罢,为的无非都是超脱,以此二字作为核心进行散发,把那些存在的可能都确认过一遍,剩下来的就是真相。”

顾濯赞同这个看法。

“等明天吧。”

余笙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天道宗的藏书楼,把相关的道藏都给翻阅一遍,其中或许存在着线索。”

很简单的道理,百年前道门败于玄都后,天道宗就此陷入封山的境地中,与世隔绝。

年轻道人的身份已经被确定是玄枢,收徒也就成为无稽之谈,换句话来说,楚珺和林浅水很有可能是这百年间正式步入玄都的第一批人——观主不算。

在这百年孤寂中,玄枢必然在寂寞里有过无数念想,那些先贤与祖师想必也在懊恼悔恨中有过极多的奢想,而这些奢望与念想或多或少都会关乎着天庭与超脱之事,存在着被留在书上的可能。

著书立传是留名青史的最好手段之一,纵使死在顾濯手上的他们早已在人间留过自己的名讳,但又有谁会嫌多呢?

“到时候我们各自看各自。”

余笙看着顾濯说道:“到最后再相互参详。”

顾濯道了声好。

然后他觉得有些不够,却又想不到合适的话语——夫妻之间若是执意道谢,未免太过生疏。

“明天早饭我来做。”他说道。

“你会做饭吗?”

余笙的声音带着些许迟疑,全无先前的干脆利落。

很明显,这对她来说是更重要的事,尽管有些荒唐。

顾濯很是无语,说道:“如果我不会,那裴今歌做饭凭什么能变得好吃?当然是因为我会,还很擅长在这方面进行指导。”

……

……

远在慈航寺的裴今歌没有否认。

入秋后,她秉承着白皇帝的旨意亲率巡天司前往这座禅宗祖庭,与寺中僧人先后进行过数场会面和长谈。

在谈话当中,双方正在努力尝试在缘灭镜碎片归属之事上达成共识,遗憾的是短时间内的进展并不如何明显,如今停留在最基础的磋商阶段,看不见成功的迹象。

未央宫之变的最后,道休与白皇帝达成禅宗可存于世的共识——在这种前提下,大秦的官员们着实不方便在谈判桌上施于真正的压力,给予生死的威胁,而僧人们似乎早已做好面对艰苦时日的准备。

如果不是裴今歌亲至,给予慈航寺直面羽化的沉重压力,想来如今的僧人们还要从容上许多。

紧张的气氛笼罩着整座寺庙,与雾气一同遮蔽星光,让山间拈花的石尊者再难有微笑貌,更不要说迎来开花的那一刻。

事实上,裴今歌不如何参与相关的议事。

入慈航寺后,她去到当年顾濯长住过的那间禅房,命人取来佛经以供翻阅。

这样的时日持续了很久,直到今天。

有两人前来拜访,裴今歌本不会同意,后来却改了主意,因为名字。

其中一人是谢应怜,另外那人却是楚珺。

“她想见她师父。”

谢应怜朝着裴今歌行了一礼,说道:“而我想不到不帮这个忙的理由。”

裴今歌手握佛经,视线不曾上挪半点,随意问道:“我是谁?”

楚珺偏过头,看着谢应怜,不知道该说什么。

离开清净观后的她决定去见顾濯,原因当然不全是王景烁的那封信,是她心中有太多需要被解开的疑问。

说来也是讽刺,作为道主唯一在世弟子的她,与其他人其实并无本质上的区别——除非顾濯主动现身,否则全无联系方式。

这大抵也在王大将军的意料之外。

后来某天,楚珺偶遇谢应怜。

两人相见而不相喜,无可避免地战了一场,结局是平分秋色。

胜负难以分出,都是理智长存的性情,很自然地谈了些话,得知彼此的想法。

是的,来慈航寺见裴今歌就是谢应怜的主意。

面对现在这个问题,当然也由她来解决。

“您是顾濯最好的朋友。”

谢应怜认真说道:“我认为这是举世皆知的事实。”

裴今歌头也不抬说道:“你想我当反贼?”

谢应怜神情诚恳,说道:“您误会了。”

裴今歌放下手中经卷,望向那两位仍旧称得上青春的姑娘,说道:“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不是林挽衣。”

楚珺闻言微怔,心想这话未免来得太奇怪了些。

“既然不是……”

裴今歌声音淡漠说道:“又凭什么与我说这些话,试图让我帮你们?”

谢应怜似乎毫不意外这句话,给出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回答。

“我们可以替您解决当下的麻烦,这足以让您继续成为大秦朝廷的忠臣,而您只需要告诉我和楚珺,道主如今身在何处即可。”

禅房一片安静。

裴今歌看着面露错愕的楚珺,莞尔一笑,说道:“好。”

……

……

“这就是你的办法?”

“你师父的好朋友不是同意了吗?”

“白皇帝是师父他最大的敌人。”

“我认为你对他可以抱有更多的信心,缘灭镜尚未成为碎片前就奈何不了你师父,落在白皇帝手中又能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你自己相信吗?”

“坦白而言,当然是不信的,所以我真正说服你的理由是另外一个。”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道主不喜欢和尚,那年他在慈航寺和秃驴们有过很多不高兴的事情,作为他如今唯一的亲传弟子,来都来了,你和和尚们闹个不愉快又怎么了?”

……

……

楚珺无言以对。

谢应怜巧笑嫣然。

楚珺沉默片刻,说道:“你真是有病。”

谢应怜自然不会生气,只觉得师徒二人如出一辙,颇为有趣。

“对了。”

她突然间想到一件事情,说道:“你去过玄都?”

楚珺点头说道:“怎么了?”

谢应怜挑了挑眉,说道:“在清净观的檐下听过雨,与玄都殿后看万山迎日,你现在到底算是哪一家的弟子呢?”

宗门归属,从来都是修行者最在意的事情之一。

像楚珺这种一徒拜二师的人,堪称前所未有。

更不要说她的师父还是这个世界最了不起的存在。

这个问题当然不好回答,充满了谢应怜的恶意。

楚珺没有沉默,没有犹豫,平静答道:“我是道门中人。”

谢应怜真诚鼓掌,说道:“那现在你更有和慈航寺过不去的理由了。”

……

……

玄都与世隔绝,岁月自然静好。

在那夜过后,顾濯和余笙走进藏书楼,开始翻阅其中的典籍。

林浅水再是意外不过,但她向来懂得怎么做人,自然不会询问两人所为何事。

如此数日,她在某个清晨时分心血来潮地散步到祖师殿外,这才在晨光中惊觉年轻道人死去的事实。

无数思绪涌入她的脑海中,带来难以形容的震撼与错愕。

这一次林浅水终于无法冷静下去,为此事而询问顾濯,得到一个让她沉默数十个时辰的回答。

——欺师灭祖而已,不用多想。

总之,在这毫无波澜的时光中,余笙定下来的计划有被逐步推行。

藏书楼中的确多了不少典籍,都是当年的顾濯所不曾见过的。

大概是因为天道宗的先贤祖师因玄都之败,心生过分谨慎的缘故,留在那些典籍上关于登仙之境的文字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极少,几乎都是散落在角落里。

正是如此,这些文字反而更加具有价值。

——如果不是情绪浓烈到极致,朝思夜想到梦寐以求却又不敢轻易倾诉的程度,又何必以这种方式在隐秘的角落里留下记载?

这种心理很好理解,唯一的问题是这些问题找起来不是一般的麻烦。

若非顾濯和余笙都是最了不起的修行者,也许要在这上面耗费数年乃至于超过十年的时间,就像寻常修行者从无到有创立一门功法。

时间如此悄然无声流逝。

证圣四十一年的秋天成为过去,冬天来了。

这是一个久违数十年的暖冬。

北地依旧在落雪,但已不再凄冷如斯,南方迎来绵延二十余日的阳光,藏在风里的暖意让人以为是春天提前到来……无数崇拜与敬畏的目光汇聚至神都,世人回忆起白皇帝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正在为此而深感幸福。

人们相信白皇帝已然成功,今后的人间必将是四季如春般的美好。

就在这时候,大秦朝廷终于颁下新的年号。

——天启。

……

……

诸国已在准备朝贡。

诸宗尽数低头称臣。

道门缄默不语。

挽剑池依旧在坚持着骄傲,不愿与朝天剑阙一般臣服,宗门内部因此而生乱,据说飞剑来往间杀得雪上都已是血,残忍如画。

禅宗无法再继续装聋作哑下去。

慈航寺中关于探讨缘灭镜碎片去向的议事越来越多,僧人们的态度正在不断动摇,但因为传承或者说颜面的缘故,始终坚守着拒绝。

于是楚珺和谢应怜站了出来,在夜色深处。

后者想出来的解决办法十分简单,以粗暴二字来形容毫无问题。

准确来说,那是一个字。

——偷。

谢应怜是这么对裴今歌解释的,那是让楚珺听得目瞪口呆的一段话。

“慈航寺不答应把缘灭镜的碎片交出来,无非就是缺了一个合适的理由,那这世上还有谁比楚珺更适合背这个黑锅?”

“和尚们最擅长的不是装聋作哑吗?那就让他们继续装下去,让我和楚珺把东西偷个七七八八,让道门最后把这一口黑锅背起来好了。”

“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你把事办成了,陛下要到想要的东西了,楚珺也能去找师父了,秃驴们的面子也给抱住了。”

“皆大欢喜。”

……

……

玄都无人间之喧嚣。

雪落又落,殿檐早被染成一片素白,世界也都孤单。

藏书楼这百年间多出的典籍,已在某天被顾濯和余笙翻阅完,但两人没有立刻进行交谈,而是沉浸在识海中整理体悟所得。

故而近些天林浅水承担起处理闲事的职责,比如煮饭、沏茶与点灯。

某日午后,雪停,日出。

顾濯自冥思中醒来。

数千书页如浪花,散落堆积在藏书楼的古老黑木板上,与楼外未融的残雪几分相似。

他抬起头,望向早已清醒的余笙,眼神很是意外。

“你比我快?”

“嗯。”

余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接着,她理所当然说道:“看到看不懂的就不看,感觉有问题的地方再仔细推敲,这要是比你看得慢,那我岂不是文盲?”

(本章完)

第三十章 天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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