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李追远:“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柳玉梅:“你只是刚醒,还没去看,等你亲自去看了,肯定也能看出问题。”
李追远摇摇头:“时间,会抹去很多痕迹。”
尤其是对方,针对的不是自己,而是小黑。
虽然,取得的效果,是一样的。
那道雷,真的几乎让自己死掉。
柳玉梅:“你有怀疑对象么?”
李追远:“有。”
柳玉梅笑道:“呵,这么快?”
李追远:“因为样本不多。”
柳玉梅点点头,意有所指道:“你做得对,行走江湖,还是得多注意与人为善,少留点仇人在世上。”
李追远:“是奶奶您教得好。”
柳玉梅抬眼,看向远处地头上,正扛着锄头往回走的秦叔。
这是孩子给自己抬脸。
她当年要是真的懂这个道理,就会教阿力安安静静地走江了。
不过,以阿力的脑子,也很难做到像小远这般悄无声息,不是谁都有那用纸包住火的本事。
也不是谁都能像小远一样,把一个枭雄般的九江赵毅,撕下来当自己的伪装外皮。
柳玉梅:“唉,我是天真了,是我,把他们想得,太好了。”
她曾觉得自己早就看透了江湖,可事实是,她终究还是高估了他们的底线。
柳玉梅重新端起茶杯,杯盖轻轻刮动水面,自嘲道:
“弱就是原罪。这世上的所有道理,到头来还都是得从实力与地位角度开始讲起,你不坐在餐桌旁,就会被摆在餐桌上。”
李追远沉默。
柳玉梅:“先划拉一下你那里的怀疑对象,给我个判断。”
李追远点点头。
少年的在世仇人本就不多。
再拔高一下标准:能趁着大乌龟引动的台风浑水摸鱼,精准捕捉到柳奶奶他们无暇他顾的间隙,且能看出小黑在这场布局中关键节点的地位,对天道规则理解如此透彻,最重要的是,还得有希望自己死的动机。
这么一筛,就只剩下了一个。
玉龙雪山下布置成仙骗局的那位。
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
而且,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一直被自己追着到处挪窝,不想让天道通过自己,“看见”他。
但他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还没准备好,连当初的机关周家他都利用上来帮自身进行补全,面对去周家的自己,他直接选择避开。
如此快速地再扭头回来,把自己搭入这一浪,有点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因为他太善于隐忍,也太懂得长线布局了。
一个能以千年时间下一盘棋的人,真的会忽然忍不住,回头给自己抽个猛子?
李追远:“五五开。”
柳玉梅:“那就不是你的仇人,是我的,是秦柳两家的。”
李追远:“奶奶,那不也是我的仇人么?”
柳玉梅:“呵呵呵,保不齐,还是我们两家当年的盟友呢?”
李追远若有所思。
他的走江,一直很隐秘,但百分百的隐秘并不意味着无法被察觉,有时候江水下有没有鱼,并不需要潜下水,站岸上扫一眼江面也能清楚。
梦鬼那一浪里,那个针对自己出手的卜算家族,在江湖上也算拥有一定超然的地位,那个家族最后被酆都大帝降下法旨,连根拔起,柳奶奶还让秦叔与刘姨特意跑了一趟,又犁了一遍地。
但那个家族,其实是没有针对李追远的理由的,它只是另一个幕后大势力推出来的手套。
柳玉梅:“你对咱两家的底蕴,还是没有切实的体会;但那家你去过,哪怕是被颠覆一甲子的,那家的气象,也是不一样的。”
李追远:“确实。”
柳玉梅:“咱家是崴脚的,说白了,就剩下个拼了命让人流血忌惮的作用了,其它家可不一样。
不说远的,陈家那老家伙忽然生病,陈家丫头事前需要急急忙忙回去,不就是另一种感知么?
纸就算能包得住火,却没办法包住亮。”
李追远:“嗯。那陈老爷子的病,现在应该是好了。”
柳玉梅:“他哪里会有什么恶疾,之前陈丫头把他爷爷和奶奶如今的模样,画给我看过,那俩虽然年纪也都大了,但日子过得惬意,油润得很呐,这是奔着跟乌龟赛跑去的。”
李追远:“她是在我房间里画的,画完后还给我和阿璃点评过,从画里就能瞧出来,老两口的感情很好。”
柳玉梅:“要不都说呢,这过日子最舒服的搭配,就是一个精的,一个憨的。”
李追远:“那么,奶奶您那边,有确定的目标么?”
柳玉梅:“有点多。不怕你笑话,奶奶身子骨是真老了,忽然跟你们年轻人那般折腾一下,立马就感觉到不行了。
想推算,却又暂时有心无力。
要不然,奶奶我已经让阿力去打前站了。”
李追远:“奶奶,以后这样的事……”
少年想尽可能地将话说得委婉些。
他刚醒,并不知道秦叔已经在他床下磕过头,也不知道后来刘姨也被秦叔抱着过来也磕了。
柳玉梅直接抬起手,很直白地道:“你那会儿不是还没醒么,奶奶我心里也惴惴的,不晓得你能否真的醒来。
好了,现在好了,既然你醒了,那咱今儿个,也就立个章程。
家里对外的联络以及一些江湖秘闻,都由你刘姨负责接收,就放在供桌下面的抽屉里。
你千万别去偷看,抽屉上有禁制,更有历代先祖的牌位看着,擅自观阅,属欺师灭祖。”
“是,我不会的。”
“望江楼的那道牌子在你那儿,还有很多张那样的牌子,放在你刘姨的床底下,那儿蛇虫鼠蚁多,都带着毒。
若是去偷,随便被咬上你一口,你这没练过武的孱弱身子就得报废掉了,所以,你可千万别动歪心思。”
“嗯,我不敢的。”
“以后家里对外的事,口头上的,书面上的,该回的,我代你给回了,你也不喜欢这种没意义的应酬。
但若是家里有人需要出门,要去办什么事,都得先经过你的点头。
包括我。”
李追远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呵呵呵呵……”
柳玉梅笑得很开心。
什么秦家少奶奶,什么柳家大小姐,这担子,她今儿个算是彻底交出去了。
持家、护家的事儿,有人来操心;以后报仇的事儿,有人来规划。
她这个长老,只需每天等着老姊妹们过来陪自己说说话、打打牌。
明明是无比庄严的权力交接,却在这普通的清晨以这种近乎随意的方式展开与完成。
一如当初李追远的入门礼,按常例应在祖宅中举行,遍邀江湖巨擘前来观礼,但柳玉梅就在家属院的小房间里给办了。
柳玉梅:“奶奶我是不是交得太狠了?”
李追远:“还好,就是……”
柳玉梅抢先打断:“没就是了,交出去的东西,我可不会再拿回来。”
李追远:“嗯。”
柳玉梅:“就是委屈你了,家里现在人丁少,你这个两家家主,也指派不了几个人,呵呵。”
李追远也跟着笑了。
柳玉梅:“不过,人丁少终究是个问题。”
看着已经走上坝子的秦叔,柳玉梅故意压低了声音,隔绝了对外的传递:
“不怕你笑话,奶奶我本以为这俩自小一块儿长大,该水到渠成的,谁知奶奶我想岔了,这俩就是太熟了,反而下不去手。”
李追远:“看缘分的。”
涉及到两位长辈的私事,柳奶奶可以随便聊,李追远并不方便接。
而且,少年是能听出来的,柳奶奶这是在“借古讽今”,外加“防微杜渐”。
她是生怕,自己和阿璃会重蹈覆辙,再演秦叔与刘姨的旧事。
柳玉梅见小远不接招,干脆就自己主动挑明了:
“我以前也信这句话,直到我遇到了那条厚脸皮的老狗。”
李追远摸了摸自己的脸皮,很诚恳地道:
“奶奶,我在努力长厚。”
“呵呵呵呵……”柳玉梅再次发笑,这次笑弯了腰,她认为这是小远在给自己吃定心丸。
最擅长打自己脸的,往往是自己本人。
年轻时的柳大小姐无比叛逆,对长辈的安排与操控不屑一顾,可等年纪大了,她却很希望操弄起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她甚至不惜把那套压箱底的封建糟粕给主动搬出来,直接定个娃娃亲。
秦叔走到坝子上,将锄头靠着墙壁摆好。
看着小远,他就直乐。
心底的一颗石头,自此终于落了地。
李追远:“秦叔,早。”
“小远,早。”
去井边冲了下脚,秦叔就进厨房煎药去了。
本意是想留坝子上再待一会儿,但又觉得一直站旁边傻笑有点不合适。
李追远继续把话题拉回去,道:“有两个人,可能看到是谁出手了。”
柳玉梅目光一凝,低头抿了口茶,道:
“那就得由你去问了。”
“吃过早饭我就去。”
“问几个?”
“两个。”
“第二个还在?”
“她应该在的。”
“呵呵,她真敢。”
“我希望她敢。”
“你的人都还在养伤,你现在又是这副样子,让厨房里那根木头,陪你一起去。”
“倒也不至于如此……那好吧。”
李追远主要是考虑到自己上一浪里,确实是把秦叔刺激得狠了,得做点弥补。
柳玉梅对着厨房喊道:“阿力。”
“在!”
“你上午抽个时间,陪小远出门打个酱油。”
“……好。”
“啊~~~~”
李三江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下了楼。
柳玉梅真的很羡慕他。
这老东西,出事儿时跑去西亭找老伙计喝酒,一喝一整宿,回来后受了点刺激,直接昏睡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曾孙,差点一命呜呼,甚至不知道小远躺下来过。
不过,你若真较真他啥都没干嘛,还真不行。
可若是连这种事,他也能干,且干得那么高效……
柳玉梅下意识地随口一问:“我是不是算低了?”
李追远:“嗯。”
柳玉梅将视线落在少年脸上,仔细看着。
“那奶奶,到底算低了多少?”
李追远:“高高低低的现在也无所谓了,反正都已经是一家人了。”
柳玉梅舒了口气,点头道:“对,是这个理。”
李三江下楼后,先是一套经典的伸懒腰加吐痰动作,然后就着这晨间清新空气,点上一根烟污染一下自己的肺。
但他的耳朵,一直是竖着的。
李三江:“一家人可以,你家细丫头也算是半个我看着长大滴,细丫头身上有啥问题,你我心里也清楚。
咱不计较这个,只要孩子间自己戏得好就得行,而且我也是钟意这细丫头的。
但咱得先说好,到那时候,你这老太太可不能狮子大开口。
我这房子,那边大胡子的房子,都是给小远侯的,农村房子不值钱我晓得。
不瞒你说,南通城区的房子,我现在攒了钱,可以全款搞一套了,但一直没买,怕小远侯以后不在咱南通上班生活。
现在就继续把钱攒着,争取让咱小远侯以后想去哪个大城市,咱都能凑得起。
咱已经这把年纪了,到进棺材前能做到的就这些了。
你呢,年纪也不小了,也不做活儿的,又好吃又懒做滴,还成天耍牌,耍牌就算了还天天输钱。
但咱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老妹子啊,人到一定年龄、身子骨不行了,就算你手头有钱,你也捏不住,反而旁人会盯起你,坏得很。
你以后俩孩子的事,你但凡松快点,我家小远侯你是清楚的,肯定会认你的好。
钱嘛,会越来越不值钱,但人情这东西,反而会越来越贵。
你这种懒人,不劳作滴,肯定活得久,人情也享得久,划得着哦。”
柳玉梅撇过头去。
她懒得和这老东西吵架。
不过,换做别人,把自家阿璃说成精神有问题的聋哑女……
她早就把那人大卸八块点魂灯了。
但这话从老东西嘴里说出来,她还真没办法生出气,站老东西视角,他没嫌弃,其实已经很难得了。
不过,柳奶奶这种“不与他一般见识、尽力平复呼吸”,在李三江眼里是:
唉,这市侩的老太太看来还是不愿意在彩礼上松口。
梨花还没来做早饭,阿璃就先将红糖卧鸡蛋端出来了。
这茫茫多的鸡蛋,这粘厚粘厚的糖,柳玉梅都有些心疼小远。
结果,小远拿着筷子,一口鸡蛋一口糖的,硬生生给吃完了。
柳玉梅心下决定,等阿婷身体好了,得让阿婷教一教阿璃做饭。
不求阿璃能有一手好厨艺,三餐都自己置备,好歹掌握几道像样的点心和夜宵。
要不然柳玉梅真怕阿璃这一顿顿红糖卧鸡蛋喂下去,把秦柳两家当代家主,给喂出个消渴症。
这一碗下去,太顶,李追远完全不需要吃早饭了。
他想着早点去大胡子家,看看大家的同时,也去问问潜在的目击者之一。
秦叔本来要陪着去的,但看阿璃主动搀扶着小远下了坝子,他就停下了。
柳玉梅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嘿,这木头似乎有开花的征兆。
恰好李三江这时去小隔间点香去了。
柳玉梅开口道:
“阿力啊。”
“嗯。”
“阿婷也老大不小了。”
“嗯。”
“她其实早就已经是老姑娘了。”
“嗯。”
“我打算给她安排安排,在外面物色个合适的,嫁出去我不舍得,就赘进来吧,你觉得咋样?”
下一个“嗯”,在秦叔喉咙里卡住了,发不出来。
柳玉梅继续自顾自道:“我觉得挺好,真挺好。”
秦叔低下头。
柳玉梅不再言语,她也不敢刺激狠了,万一真逼急了,这憨货真憋出一个“好”,那就彻底完犊子了。
这时,梨花背着笨笨来了。
笨笨手脚并用,可着劲地挣扎。
梨花先问候道:“老夫人早。”
“嗯。”柳玉梅对笨笨笑了笑。
笨笨中断挣扎,对柳玉梅回以可爱笑容。
梨花:“小远少爷身子好些了么?那边人都关切得紧,就托我来问一句,想知道小远少爷啥时候能醒。”
柳玉梅:“你刚来时,看见阿璃了么?”
梨花:“看见阿璃小姐了,还打了招呼,她正搀着小远少爷去那头呢,呵呵。”
柳玉梅:“那你还问。”
梨花一愣,随即恍然。
柳玉梅:“以后孩子,你就别随意带着跑了,怕你什么时候把孩子给忘丢了。”
梨花忙心虚地摆手:“哪能啊哪能,我儿子可是我的心肝儿宝贝,带过来,是专门给少爷和小姐解闷儿的。既然少爷小姐现在不在家,那我就……”
柳玉梅:“先放楼上房里吧。”
“好嘞。”
梨花上了楼,把笨笨放在了李追远房间里,给笨笨怀里塞了个满满的奶瓶以及一些平日里死倒不准吃的零食。
“儿子,乖,自己给自己挣前程,用你爹的话来说,就是争取进步!”
鼓励完后,梨花就离开房间下楼去准备早饭了。
笨笨把怀里奶瓶零食一丢,奔着纱门奋力爬去。
还没触碰到纱门,画筒里的那幅画就自己飞起,将笨笨笼罩。
在笨笨一脸绝望中,他被拖行至房间深处。
……
“远侯哥哥,阿璃姐姐,再见,我去上学了。”
路上遇到了翠翠,她坐在妈妈的车里去学校。
来到大胡子家时,赵毅嘴里含着一根茎,躺在坝边护栏上。
“在想什么呢?”
“想姓李的能不能活过来。”
“你觉得呢?”
“怕是悬。”
“那你高兴了。”
“是该高兴才对,得摆酒四天。”
“四天不吉利。”
“三天是我喜酒,提前办了,一天留给姓李的。”
赵毅坐起身,看着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李追远。
“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下次就不一定了。”
“我期待着。”
“远哥!”陈靖用力推着轮椅过来。
李追远:“谢谢。”
赵毅在旁边故意问道:“姓李的,后悔了不?”
李追远:“嗯,后悔了。”
陈靖脸红了,硬憋着没笑裂开嘴。
李追远上了楼,去探望自己正在养伤的伙伴。
谭文彬的状态还未完全恢复,能做些基本思考了,但整个人还有点发呆,躺在床上做思考人生状,好在问题不大,只需要点时间。
润生是伤势迭加气门全开的副作用,还不能下床。
林书友也差不多,身上缠满了绷带,其他人都是由老田照顾,阿友则是赵毅每天亲自负责换药。
在那个“世界”里,伙伴们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与距离,要不然李追远根本就无从摆脱。
只是,虽然少年现在是团队里第一个能站起来的,但他现在是发自骨子的孱弱,无法帮他们做些治疗。
好在,赵毅在这方面很上心,他偏心阿友,但所有人的治疗方案都是他做的。
最后一个探视的,是陈曦鸢。
陈曦鸢恢复得最好,李追远进来时,她正翘着腿躺在床上,左手拿着柿子饼右手捏着核桃酥。
别人床下边,放着的是各种药炉子和待煎的药,她这里放着的一麻袋一麻袋的零嘴。
瞧见李追远进来时,陈曦鸢故意没理他。
她还在为小弟弟没提前把自己留下共患难而生气。
但看见阿璃后,陈曦鸢立刻笑了,主动下了床,虽走得有些不稳,但还是拿出零嘴热情地分给阿璃吃。
李追远:“你爷爷的身体怎么样了?”
陈曦鸢:“联系过了,已经度过危险期,都开始喝酒了。”
李追远:“那就好。”
陈曦鸢:“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李追远:“是。”
陈曦鸢:“但你还是故意不告诉我,想把我支走。”
李追远:“那是你爷爷。”
陈曦鸢:“家里有先祖之灵在,要是连先祖之灵都无法庇佑爷爷,使得他因突发恶疾走了,我回不回去也没啥区别。”
李追远:“这话只能由你自己来说,我不能。”
陈曦鸢:“要不是我从背包里掏出了李大爷遗落在我这里的身份证,我真就走了,不会回来。”
李追远:“你觉得,身份证这种东西,会随身带以及会随便遗落么?你猜猜,是谁放的?”
陈曦鸢当即面露惊喜:“哈哈!”
心底的那点疙瘩,当即烟消云散。
李追远说自己还有事,就让阿璃搀扶着自己告辞了
下楼时,站在楼上的赵毅故意阴阳怪气了一声:
“姓李的,你可真会骗女孩子。”
“我骗她什么了?”
那身份证,是太爷不小心落进去的,因为那两天太爷忙着签新的田地承包,身份证就一直放在兜里。
赵毅:“呵,听听,啧啧,妈的,老子连会骗女人的名声,都得替你背!”
李追远:“你能骗她么?”
赵毅被噎住了。
你说这陈姑娘傻么,她真傻,可你若是想骗她,那真大概率会被她用笛子敲爆狗头。
自始至终,阿璃都是专心搀扶着少年,无视且无闻了赵毅。
看着男孩女孩一同下楼拐弯走出屋子,赵毅靠在楼梯口墙壁上,掏出烟斗叼在嘴里。
他的目光,落向位于同一楼层的陈曦鸢房间里。
以姓李的作风,谁帮了他,都会在事后立刻给予回报,可先前探视时,姓李的并未提及之前说好的去海南之事。
姓李的宁愿用模棱两可的话,让陈姑娘开心,也不去提身体恢复好了去海南。
赵毅砸吧了几下烟嘴,烟斗自燃,他从鼻腔里吐出两缕浓浓的烟雾,心道:
“难道,姓李的怀疑琼崖陈家参与了这件事?”
赵毅从兜里掏出一把烧焦的农作物,那天他瞧见柳老夫人取了一把走了,他事后也折返回来也取了一把。
姓李的来时,他嘴里叼着的,就是那个雷坑旁边摘的。
研究了挺久,什么都没研究出来,最后没办法,只能品品味道。
如果那道雷,是有其他势力暗中插手了……
赵毅另一只手从兜里拿出《走江行为规范》。
“那就和你没关系了?”
赵毅对着这版手抄本,亲了一口。
阿璃将李追远搀扶到了桃林边。
桃林的花没过去那般茂盛灿烂了,但看起来依旧美丽。
李追远对女孩笑了笑,女孩松开手。
少年摇摇晃晃地走到第一棵桃树前,手撑着树身以维持平衡,同时开口道:
“搭把手。”
一棵棵桃树,各自抽出一根树杈下弯,在少年前进之路上,串成了一条扶手。
更有一根长长且柔软的枝条,轻轻环绕少年的腰部,防止其摔倒。
“谢谢。”
道了声谢后,李追远慢慢向里走去。
后方大胡子家二楼楼梯口阳台,目睹这场面的赵毅,用力嘬了好几口烟嘴,烟都从眼睛里溢出。
李追远慢慢走到那座水潭边,清安坐在那里,面前摆放着很多坛酒。
苏洛正忙着把这些酒,一坛一坛地往木屋里搬。
少年坐了下来,开口道:
“谢谢。”
清安:“不用谢,我没想救你。”
李追远:“我只看结果。”
清安:“结果是,我是以为你已经死了,才出手的。”
李追远:“但当你意识到我没死时,你也没直接走。”
清安:“我为何要便宜了那王八东西?”
李追远:“所以还是得谢谢,就像是你不管主观目的如何,仍旧是庇护了南通两年一样。”
清安:“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跟我说声谢谢?”
李追远:“不是的,有件事,想问你。”
清安:“你逃过一次酒钱了,这次,得加倍补回来。”
李追远:“我为什么要补?”
清安:“你有东西想问我。”
李追远:“我问的是那天是否还有其他人进来,或者有其他人手笔,你不愿意便宜大王八,难道你会愿意便宜那个人?
那个人既然敢这么做,也是没把你看在眼里的。”
清安目光冷冷地,盯着少年。
下一刻,他扬起手,水潭里的水溅起,淋了李追远一身。
“嘶……”
李追远身子开始打哆嗦。
“这么虚?”
“嗯,要伤寒的。”
清安指尖一勾,一根树枝托举着一个由花瓣组成的桃碗,送到了李追远面前,里面是温热的酒。
少年不做犹豫,直接手捧着喝完了。
寒意消失,只剩下暖洋洋。
清安:“我不喜欢讲道理,我只要下酒菜。”
李追远:“相信我,再给我一段时间整理,我可以还你一桌你最爱的席面。”
清安:“你当我是小孩儿?”
李追远:“小孩子不骗小孩子。”
水潭中,荡漾起一层层波纹,等到其彻底恢复平静时,可以在潭水里,看见一道黑影。
柳奶奶他们连自己红线进入那个“世界”时,清安还在外面,虽然在地下,但并不是全无感知。
他,真的是看见了。
李追远:“他,穿着能隔绝身份的黑袍么?”
清安:“小子,我能察觉出来,你是带着答案过来的,还需要问我么?”
李追远点了点头。
这人,没穿黑袍,甚至没做隐藏,之所以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黑影,是因为……
他开了域!
李追远艰难地站起身。
清安:“走了?”
“嗯,走了,我现在要去找个高清版的照片。”
清安:“我当时只能二选一。”
李追远点了点头。
要么去阻拦大乌龟,要么去阻拦这个人。
清安选择了大乌龟。
李追远:“谢谢。”
清安:“又说谢谢了。”
李追远:“该说的。”
少年看着还在搬运酒坛的苏洛,缓缓道:
“在地下时,你的脸,还是苏洛吧?”
清安嘴角轻轻一勾,微微仰起脖子,没笑。
苏洛生前天赋异禀,但他没走过江,甚至都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最好骗了。
在那个“世界”里时,清安一察觉到自己还没死,就切换了苏洛的脸。
那清安到底是靠什么,来相信自己已经死了的呢?
除非,他很早前,就切换好了一张,一看就很容易被骗的脸。
清安拿起一根空心桃枝,对着面前酒坛探入,吸了一口,又将覆下来的长发撩起,道:
“可不要瞎说,你有证据么?”
李追远摇了摇头:
“我没有证据。
但我知道,跟随过魏正道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布局没参与过?
我这点花招,在人家眼里,只是小孩子在玩过家家罢了。”
清安低下头,仔细看着酒坛里面,对苏洛道:“去跟她说一声,夜里去那酒铺家里现个身,吓一吓那酒铺老板全家,发了昏了,居然都敢卖假酒了!”
李追远转身离开。
少年刻意加快了点步速,腰上缠绕的树枝也在很贴心地推着他往前走。
等少年离开桃林后,苏洛跑过来,拿起酒器尝了一口酒,点头道:
“应该是酒铺的大酒缸开裂了,把酒的杀气放出了不少。
我让她白天去找那酒铺老板,提醒一声,平白坠了酒的档次。”
清安将酒缸举起,仰头,直接痛饮。
一整坛喝完后,他头发湿了,衣服湿了,连眼睛都湿了。
他醉眼朦胧地看着苏洛,道:
“这是……好酒!”
……
在阿璃的搀扶下,李追远离开了大胡子家。
摩托车的轰鸣声出现,靠近后停了下来。
开车的是潘子,坐在后面的是雷子。
车是跟家里条件比较好的工友借的,耍个两天。
这年头,摩托车虽然不稀奇,随处可见,但对普通人家,想拥有,还是有点困难的,至于说四个轮子的小汽车,那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像潘子和雷子,平日里从石南镇去兴仁镇上班,都是骑的自行车,近四十里的路,得早出晚归。
停下来,本意是想显摆一下,顺便说一声今晚可以带远子去外面逛一圈,整点烧烤炸串这类的吃一吃。
李追远开口道:“潘子哥,雷子哥,这辆摩托车能借我用一天么?”
这是个不情之请,哪怕李追远愿意付租车费以及让他俩坐大巴车的钱,这两个当哥哥的也不会要。
但李追远还是开口了。
借来耍两天不易,得帮那位工友代班,平日里也得说点奉承话。
不过,潘子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李追远回到坝子上时,秦叔正坐在坝子上剥毛豆,把毛豆壳放篮子里,毛豆丢地上。
“秦叔。”
“哎!”
“我们走吧。”
“好!”
秦叔站起身,然后迅速坐下去,将毛豆捡起后,用井水洗干净。
随后,秦叔将那辆二八大杠推出来。
他想将少年抱起来,放在前杠上,李追远摇摇头。
那是小孩子才坐的位置,他现在不合适坐那里了。
秦叔将少年放在了后车座上。
没急着在小径上骑,推着走,来到村道上准备翻身上车时,秦叔看见了停在村道边大树下的一辆摩托车。
“秦叔,骑这个。”
“合适么?”
“我借的。”
秦叔笑了。
头盔给李追远戴,秦叔将车开得飞快。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秦叔骑着摩托车载着少年去了江边。
只是这次,车停在了南通大饭店楼下。
秦叔抬起头,目光锁定了第九层的一间房。
李追远没让秦叔留在外面等自己,秦叔也很自然地跟着少年走了进去。
没再遇到余树,台风走了,他也走了。
电梯上行,停至九楼。
秦叔目光一扫,那个房间里的阵法师当即吐血,自椅子上滑落;走廊尽头一片黑雾溢出又快速消散,“吐”出一道黑影,抓着胸口,跪伏在地。
秦叔目光微微有些疑惑,他没感应到因果反噬。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这两个人,哪怕没有自己在,也不会伤害小远。
李追远经过那俩人时,分别对人家态度很诚恳地说了“抱歉”。
少年没责怪秦叔出手莽撞,毕竟叔现在还处于酱油瓶创伤后应激障碍。
不过,那两位也确实没生气,一道目光加一点点气息流露,就直接破开他们的阵法与隐藏且让他们重伤,这放在整个江湖里,都称得上是传说中的人物。
李追远这边给他们道歉,他们则恭敬中带着激动地对秦叔行礼。
还说谢谢,以为是神秘的老前辈,在对他们的修行进行指点。
李追远走到九零九号房门口,没敲门,直接转动把手,将门打开。
李兰,确实还没走。
她依旧坐在那张沙发椅上,喝着她那朋友送的难喝至极的咖啡。
李追远:“叔,这是我妈。”
秦叔:“嗯,我有分寸了。”
其实,李追远挺希望秦叔这会儿像先前那般,别有分寸的。
虽然,少年知道,现在把这个李兰杀死,没有意义,真正的李兰,这会儿应该已经在海里,与那只大乌龟开启争夺了。
早上的广播里播报的,由台风所引起的启东沿岸的赤潮,正不断向东海深处移动。
李追远走了进来。
秦叔站在门口,屏蔽掉自己的五感,但保留了绝对的危机感。
少年在李兰对面坐了下来。
“看来我儿子,顺利通关了,而且赢得很漂亮。”
李兰一脸慈爱且骄傲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继续道,
“因为妈妈知道,但凡中途,别说死掉一个人,就算死掉一条狗,你都不会给予妈妈开口说话的机会。”
李追远:“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李兰:“什么事?”
李追远拿出李兰给自己的钱包,以及那两张钱,放在了茶几上。
“你有没有想过,这两幅画的预言,是真的?”
李兰脸上仍挂着微笑。
李追远:“有没有想过,哪怕你参与其中,这结局,也不会发生变化?甚至,你的参与,反而成了预言成真的导火索?”
李兰:“你应该不信这种东西的。”
李追远:“这取决于我,愿不愿意。”
李兰:“若一切顺利,它将不会再对你造成麻烦;若不顺利,至少在你成年前,它将无力再上岸来针对你。”
李追远:“拿出来吧。”
李兰:“我们母子,真是心有灵犀,妈妈确实有礼物要送给你。”
李追远:“若是没东西给我,你不会现在还留在南通。”
李兰:“两个礼物,第一个礼物是那块你爸爸送给我的怀表,我已经给你了。第二个礼物是这个……”
李兰将一卷纸从身后取出,放在了茶几上,铺开。
这上面是一幅画,李兰的绘画技艺是大师水平,画得很逼真细腻,比自己在桃林水潭里,看得清晰太多。
因为当时,除了清安外,还有第二个目击者,那就是……大乌龟。
大乌龟的视角,是那场台风天下最好的,它的眼睛,也是最明亮的。
或许,那个秘密出手的人都不会料到,自己居然能从那只“大乌龟”这里,获得他的痕迹。
“你是我的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利用你、踩着你向上爬,让我心有愧疚、内心难安;但这又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偷偷摸摸进来插上这一手,他也配?”
李追远看着这幅画,画中人是……
陈曦鸢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