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求放过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纸鹤，不久，气息不稳地命令方庆去把银杏叫过来。
不多时，银杏便到了。
“参见陛下……”
还未待她行礼，裴璟便阔步迈来，将纸鹤径直怼到她眼前，双目放着异常亮光：“你可曾教过他人做这东西？”
银杏看着这似曾相识的纸叠，过往的回忆刹那涌进脑海。
她无意识地张了张唇，随后摇头。
这东西还是姑娘当年为了逗她开心给她做的，她觉得新奇，也想学来着，可到她手里没多久便被当时还是璟王的陛下拿走了。
她不会做。
裴璟死盯着她，声音里带了不可闻的颤意：“那你当年跟在她身旁时……可曾见过她给旁的人做过这个？”
银杏被他的目光给惊了下，垂头认真回想，片刻后终于道：“未曾……奴婢当年一直跟在娘娘左右，未曾见过她给旁人亦做过这东西。”
裴璟飘忽的眸光收回在手心的纸鹤上。
“好……好……”
他连说着好，可脊背却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掌覆在眼上。
不明所以的众人都被他这一系列怪异无常的举措吓得不敢动作。
下一瞬，他蓦然站直身，直接朝着太子的方向而去。
眸色厉骇，双眸红得惊人：“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
周婉茹正和堂嫂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忽地听见孩子大哭的声音。
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便一脸惊恐地看着圣上疾步骇色地径直冲二人而来，而他手里正拎着一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孩童。
“放开我，放开……”
堂嫂一看见那孩子，心神俱震，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陛下，陛下饶命，诚儿只是个孩子啊，陛下饶命……”
裴璟松了手，那哭得快要断气的孩子顿时朝着母亲跑去，依偎在她怀里呜咽不已，明显是被吓得狠了。
太子亦是被吓得眼泪汪汪，紧紧搂着银杏的腰不敢看。
“这东西是如何来的？”
裴璟不管周围聚在他身上惊骇欲死的目光，只攥着纸鹤上前诘问，凶厉迫人。
妇人看及那纸鹤，明显怔愣了一瞬，而后才如实瑟缩道：“一月前府上宴席，孩子不小心捡到的一个荷包，里面便有好几个这东西……”
这玩意儿又不值钱还是捡来的，她本想让儿子丢了，可他玩兴正浓死活不愿意，她溺爱得紧，便没管他了。
哪知，竟会惹出这样一场祸事来。
担心这东西有什么不妥，惹火烧身，她登时转身命照顾孩子的丫鬟上前，把荷包拿了出来。
裴璟接过那花纹繁密有些年头的荷包，目光反复于上逡巡，最后定定落在在那封口处极细微的三个小篆字体——
周、书、言。
锦缎面料的荷包被他泛青的指节捏出褶纹……
*
“阿鸢姐姐！”
荷儿端着一个小搪瓷罐子，笑着朝姜鸢走来。
“这是桂花蜜，我想着正好用来送给你和书言哥，甜甜蜜蜜。”
姜鸢道了谢，笑着接过，还特意打开盖子闻了闻：“好香啊，你手艺真不错。”
荷儿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其他人，才红着脸和她道：“那个……我娘还让我在里面添了些红枣碎，她说叫我跟你们说成亲后的第一天早晨就吃这个桂花糖粥。”
枣，寓意着早生贵子。
姜鸢面上一红。
“咳……我的厨艺恐怕是不行了，还是得他来煮。”
姜鸢在筲箕里装了一些零嘴和饴糖，拉着荷儿进了屋。
荷儿的目光顿时被齐整地挂在墙角的鲜红嫁衣给吸引去了目光。
“好美啊！”
姜鸢坐在桌旁，垂首剪着过两日要贴上的喜字，笑容浅暖。
“书言哥的呢？”
“在里间挂着呢……”
姜鸢唇边笑容扩大了些，随口答道：“他一早便出去了，说是喜宴那日的酒水觉得不够，于是多买些回来……”
叩叩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姜鸢微诧地抬眼。
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她放下剪刀，出了屋子朝院门走去。
她打开了门栓，语气柔和含笑对着门外人道：“怎的这般早就回来了？”
高大的身影是赫然立在门掩处，遮挡住阳光，朝她沉沉压来。
俊秾非凡、因着风尘仆仆赶路而落了胡茬的面容猝不及防地撞进姜鸢眸底，令她惊骇到四肢百骸。
而他身后，恭敬立着黑压压的众多甲兵，将这个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姜鸢看着眼前人，耳中一阵无意识的嗡鸣，脑海一片空白。
裴璟亦是不说话，就用这样不动声色又幽暗寒遂的目光将她从上到下地打量过去。
良久，他方死盯着她，慢声：“阿鸢，五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姜鸢手心皆是冷汗，握住门框的手几乎都要滑落下去。
她张了张唇，却发现一个字都吐露不出。
不顾她的惊惶，裴璟缓步走进了院中，一寸寸将这平凡温馨的院落视量过去——
土里洒了种子，已经长出了嫩苗，随着风轻轻摇摆，生机勃勃。
一砖一瓦，皆是干净温馨，足以可见它的主人在此处生活得多么闲适悠然……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心底刹时窜上一股暗火，烧得他似癫似狂，遂回身笑看了姜鸢一眼——
“看来阿鸢这些年，离了我过得还真是不错。”
他面容挟戾，笑道：“怎么，我远道而来，你都不过来给我说道说道这些年的快活经历吗？”
姜鸢眼里倏地坠下一滴泪，她趔趄几步，想要冲他跪下请罪。
事到如今，她哪儿还有活路可走？
只求他能够放过其他人……
一双有力的大掌却不由分说地将她搀扶起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攥住手。
“我要听你说。”
姜鸢只好如实地将自己当日落水后的情况一一道来。
裴璟寒遂的眸光始终在她面颊流连往复。
“之后……我便到了此处，以采药看诊为生，日子倒还过得下去。”
听得她平淡地说着这些年风餐露宿、拮据清贫的日子，裴璟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几乎抑制不住将她拥入怀中。
可他还是兀自忍了，转而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同他对视，眸子在日光下闪烁着择人而噬的幽深。
“既过得这般清苦，你为何不回来找我？”
她眸光微动，正欲开口。
他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捏住她的手带了几分力道：“我要听实话。”
姜鸢惊颤着眸躲开他的视线，然后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垂首而言——
“这些年我虽是清贫，可心里却无比的轻松自得，在京中，我活得桎梏而郁闷，虽锦衣玉食不曾受亏待，却如同身在囚笼一般不得自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当日冒死一试，虽九死一生，可我不曾有半分后悔！”
姜鸢深深俯首，再也抑制不住崩溃的心绪，眼泪猝然滑落面颊：“我在此处真的过得挺好的，没有碍着任何人……陛下如今江山稳固，地位至尊，亦是万人之上的存在，又颁布了一系列利民举措人人称赞，想来定会是千古明君。”
她朝着他连连叩首，眼泪不停落下：“求陛下体谅，放我一马，我定会真心祈祷陛下千秋万盛，福祉绵长……”
她真的不想放弃眼前的一切，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所以她在他面前剖明心志，只求他能够理解垂怜一二。
五年了，已经五年了。
没有她在身边，他不也好好地做着他的尊贵帝王吗？
他们二人，就这般天各一方，各自安好，不好吗？